手机响了？

该不会又是老板的什么加班任务吧，别了吧，换一个人吧，咱真的干不完了。

结果只是一条短信而已。

博行点开一看，以为是什么诈骗的广告短信呢，结果不是——居然是虎彦发过来的。好久没见虎彦了，莫非是叫我抽时间去聚餐吗？这家伙，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以前那般闹腾。

“博行。”博行念着这条短信，但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快点回来！柔一学长他……”

儿时的玩伴，那个成熟的胖壮的，叫做柔一的家伙。他出事了。

博行猛地站起来，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柔一……柔一？！

博行立刻打电话买了车票，他必须要回水乡村，越快越好。

……

他跟老板请了第二天白天的假，即便这会影响到自己的绩效工资，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要回去一趟。天才刚刚亮，博行乘坐了最早的那班车，坐在颠簸的巴士，他根本没法入睡。车窗会经过一棵棵树，太阳还没升起来，这些树都黑乎乎的，在博行的视野里他看到了一棵棵宛如牢笼的铁栏杆。

他回到了水乡村。没有时间感叹村庄的变化和自然的美好，他很快就问到了村医院的位置，即刻前往那里。

推开病房的门前，博行都在犹豫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是否真的做好准备面对这个从未抽时间回来见上一面的“珍重”的人？所以，博行推开房门，看到阳光透不进来的空间里，安静得只有输液的声音时，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柔一？

他看到了一个胖壮的熊兽人躺在床上。他插着管子吊着药水，检测仪不断报告着他的身体状况，一些指数随着他的每一口呼吸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村里最为高级的医疗设备，桌角上则放着鲜花，是消防队的同事们给过来的，上面有一行小字——“祝大家伙柔一君早日康复，战胜病魔。”

他也看到了虎彦的祝福卡。深的祝福卡、洸哉的祝福卡也有。

没有博行的。

病床上的兽人张开了眼睛。旁边的仪器指数跳动了一下。

他的肠胃一直在发出古怪的叫声，所以柔一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坚硬了，他说：“博行？”

“……”

博行的泪水直接模糊了眼眶。他在朦胧当中，看见了一个健康的、强壮的、曾经发誓一辈子保护自己的熊兽人，不该是眼前的这副模样……

“博行……我看到你穿着我的那件衣服了。真的是你来了吗？”

“咱在的。”

“你总算来了啊。我终于看见你了。还以为我被抬走转移到城市里的医院前都看不到你了。”柔一只能望着天花板，熊的鼻腔里吸着纯氧，“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你大学毕业后回来了。”

“……”

“我在祭典上遇到了你。我带你去可以观赏夜晚的萤火虫的小丘上等待夜幕降临。我们拥抱彼此。我们说了很多话。”

“咱……”博行梦到了同样的梦。只不过是在不断加班的公司办公桌上。

“然后我醒来了。事实是，你从未回来过。”

醒来了。

棕熊兽人说出这三个字时，力气似乎又用光了一样。眼睛几乎无法睁开了，躯体的肌肉无不展现出软弱，病床上的躯体就像是个干瘪的石头，没有任何的生机。

博行捂着自己的口鼻。多年积蓄的思念和爱慕，以及即将永远的分离的不舍，统统爆发。

对不起，柔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博行趴在了病床的旁边，歇斯底里地哭。“去他的工作。咱本该回来的。……本该记住和你所有的美好记忆，本该找到你，和你正式逛一次祭典、吃东西、看萤火虫，本该和你一起生活，本该拥有幸福的日子……”

当博行彻底情绪失控时，一个夹着医学检测器的熊爪子轻轻摸在他的头上。

柔一很虚弱，但是他仍然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抚摸别人，比如微笑，和每次笑的时候一样，露出那一点小小的虎牙。

“别这样了，博行，我见不得你那么难受。看到你伤心，我也会很伤心的。”柔一的声带很软很软，像是气球的嘶嘶声，“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博行，无论是……”

“……”

“……”

“柔一……？！”

“……”

博行听到了最刺痛心扉的安静，仿佛跌入了足够让人窒息的虚空里。那里没有任何声音，仪器毫不稳定的跳动声占据了空间的四面八方。真的好痛苦。波涛汹涌的悲伤在席卷着他，博行几乎无法站立，后退着，撞在了病房的墙壁上。

后来，护士来了。医生将博行扶了出去。

乡村医院的墙壁是洁白的，这种白色在挠刺博行的每一寸皮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苍凉。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我会分享给你我的一切！』

『我会和你看一辈子的萤火虫！』

『我会永远保护你。』

『博行……我以为我……看不到你了。』

『你为何从未回来过。』

……

博行感觉丢失了一半的灵魂。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行若傀儡。

一个白天，他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无比吵闹。

他跟随着地图的导航来到了这个巨大的白色建筑里，这是城市最大的医院。这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谁会来到医院这种地方会开心呢？

进入电梯，路过滚动播报医疗常识的显示屏，博行来到了住院科。他看到了很多很多憔悴的人们，六神无主的，静默等待的，也有哭天喊地的。有人说医院是一个分割幸运与不幸的人群的地方，这句话是真的。运气足够好的话，你能康复，回去生活；但是运气不好的话，你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里沉寂的洁白的一部分。

博行也许不该对生死这件事抱有太多的个人感情。但是他路过一个安静的病房，看到护士换上洁净的床单，闻到清扫杀菌的药水味道，还听到一些议论纷纷的声音时，博行会驻足，并且默哀，这里大抵是有一个年轻或是年迈的生命刚刚离开了这里。

今天的他，带上了一束花，还有一瓶蜜。

他步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绕过弯弯绕绕的走道，他屏住呼吸，四楼的住院区很安静很安静，就像空气里有什么诡异的气氛一样。好，博行到达了目的地，他推开病房门。

……

“哇！”

“呃啊！”

能看到的，是一个光着膀子的棕熊兽人，他在急急忙忙地把充满褶皱的病服遮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后整个身体像是“受袭”了一样缩在病床旁边的窗帘后面。他大吼大叫，就像是面对误闯厕所的人一样：“喂喂喂怎么不敲门啊！我在换衣服呢！”

他是柔一。

他正在惨痛地怪叫着，脸庞变得和苹果一样红。见到是博行后，他显然更加难堪了！快速把每一寸肌体都藏在窗帘那块窄窄的布料后面，通过露出来的一根指头指着门：“快！博行你快出去！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博行摇摇头，假装出一种嫌弃的表情：“你这是在干什么嘛？为什么那么见外。咱们都那么熟悉啦。柔一，小时候咱们又没少见过彼此的身体啦。”

柔一还在精神焦灼地反抗：“可可可可可这一次不一样，我……丢人死了。唔啊啊啊啊！”

“这难道不是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啦，但是……诶呀别拉我出来，别扯我胳膊。唉，好吧，我出来我出来。”

高个子熊兽人一脸委屈地从窗帘后面出来，他原本还想装作以往的样子，交叠双臂，习惯性皱着眉头，挺直身躯，说话大大方方……但他想到住院期间的一系列报销，他忽然就垮起个脸，然后又苦恼地挠起头来：“真的好尴尬啊，我都花了那么多的钱来治疗了，同事们还送了礼物和花束来，天天有人都在我身边说‘早日康复’、‘我会想你的’。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是误诊。柔一。”

“唔啊啊啊啊尴尬死了尴尬死了！”

住院楼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一个疯子狂敲病床支架的声音。理智回归了这头棕熊的大脑后，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了下来。但是，他的咆哮仍然在继续，牙齿颤抖，眼睛瞪得很圆——

“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倡议村庄每个人筹钱给水乡村换更加精确的仪器，给医生最好的专业培训。啊啊啊！我明明只是得了肠炎，却每个人都说我有绝症！这是什么事啊！？”

“噗！”

“笑什么嘛，博行？！”

博行翘起嘴角，像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还是蛮怀念你那个样子的。你生病的时候明明自己都虚弱得不行了，却还在说‘保护’我什么的。说真的，我好感动，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瓶蜜。是很好入口和消化的那款蜜，你可以放心喝……”

“呜呜呜呜呜！”

光膀子的熊兽人开始极度面红耳赤起来，仿佛棕毛都开始发变得烫红了起来。当时自己确实以为快死了，就说了那些话。结果，当时昏过去的真实原因是拉肚子拉到脱水，于是昏厥了……没想到博行居然把这些话记得那么清楚！

柔一看着满脸窘相，博行却看着心情大好，于是想办法让这头熊安静下来好好吃自己带来的蜜。“别想太多了，你先吃吧，希望你能喜欢我挑选的好东西。”

“……”熊兽人鼻子一鼓一鼓地嗅着罐子里的蜜，果然他身体放松了好多。他吊了太多天的药水，几乎都没怎么进食，而这个味道立刻将他的大半神智给勾了回来似的。柔一回到病床上坐着，开始伸出舌头，一口一口舔舐这个甜蜜的餐点。他快饿坏了，基本康复后这是他的第一顿能开心的东西了。

博行也坐了下来，好好瞧着他。肠胃出毛病后这家伙确实瘦了不少呢。不过体型还是一如既往的胖壮，抱着的话应该还是会很舒服。“没事啦。”

“……唔。”

“咱跟你说，咱已经当真咯。”

“……？”

“我们会在一起生活。”

“唔，啊，”柔一仿佛是被一口蜜噎着一样，但是他看着博行的眼睛，看到了一种真切，眼神里呈现的是一种自己向往已久的光，“这？！你是说，我们，一起生活？！”

“是的，然后一起看萤火虫。”

“一起去逛祭典。”

“一起……”

“做任何的事情。”

“是啊，一起。”

柔一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了头。和他期望的一样，一个人类的男生伸长了脖子，嘴唇接触了他的嘴唇。

他们吻在了一起。

博行尝到了对方口中的蜜的甘甜味道。

柔一也尝到了，比蜜还要甘甜的，一个心爱的男生的唇齿的滋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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