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分明記得，她剛剛還在夏萊，和老師認真地道了一聲晚安後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但，為什麼，她卻發現自己正坐在聯邦學生會，坐在凜的位置上呢？凜在哪裡呢？

為了搞清楚這一切，葵轉過椅子，看向了身後的大面積落地窗，卻發現外面的天空是血紅的。高聳入雲的虛妄之塔矗立在外，漫天的火光令無邊的血紅中增添了不少的橙黃。

不僅如此，在大熒幕上，墜落物的信息鋪天蓋地，加劇了街頭上人們的恐慌感。防空警報聲、恐懼的尖叫和爆炸聲響徹雲霄，一切都在崩壞，一切都在毀滅。

面前的場景同樣令葵恐懼和不解。她不懂，明明事情已經徹底解決，但為什麼，為什麼她卻回到了這個虛妄之塔並未被攻破的時間點，而且窗外的慌亂明確地告訴葵，這一切並非只是回到過去那麼簡單。她看著窗外的天空和景象，強烈的恐懼和慌亂衝擊著她，令她劇痛不已。

“葵行政官，今天的事務您還沒處理哦。”

香耶的聲音適時地在身旁響起，令震驚中的葵得以回過神，但葵敏銳地察覺到了稱呼的改變，而這種改變令她有著強烈的不安。

葵從椅子上站起身，猛地抓著瞇眼微笑的香耶的衣襟，質問道：“你在說什麼？行政官？為什麼 要叫我行政官？”

“明明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這麼些天了，葵行政官你還沒認清現實嗎？”香耶的眼睛微微睜開，原本應該是微綠的雙眼此時卻變得猩紅一片，仿佛被血浸透一般，充滿了血腥和瘋狂，“我們的攻略，失敗了啊。你現在已經是學生會的首席行政官了，這個還是該死的七神凜在上去之前給你留的位置啊。”

失敗？就是說，所有去了虛妄之塔攻略的學生……

都已經死了是嗎？

凜、桃香、步夢、聖三一的花子、格黑娜的佳代子、時常與自己共事的千年的優香……大家，都死了，是嗎……？

因為自己的阻撓，因為自己過於墨守成規，大家都死在了天空之上是嗎？

還有老師……老師也……

“不，這是夢對吧，這一定是夢，我明明記得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對“現實”感到難以置信的葵跌坐進辦公椅中，強烈的頭痛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眼中不斷湧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對，是夢，所以你繼續睡就好，一切都交給我。”香耶冷笑著，掏出手槍，直指葵的眉心，冰冷如刀的聲音在葵的耳邊攪動，將葵的神智徹底絞碎，“反正像你這種什麼都覺得是假的廢人坐在這個位置上，肯定也做不來什麼，而我，一定要比你有能力。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陪七神凜吧，反正一切都不過是夢境，不是嗎？”

“不，不會的……不可能……我要找老師……”香耶似乎說了什麼，但精神已經分崩離析的葵已經聽不清了。她只知道，一聲巨響過後，葵的意識便被拖入黑暗之中。

良久的漆黑和沉默，無聲、無光，一切都讓葵感到恐懼。她不斷地呼喊著，試圖尋找到羊師的回應，但回應她的只有良久的沉默。她恐懼地游弋著，試圖在黑暗中尋找到出口，而在她快要力竭放棄之時，她才逐漸聽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熟悉的聲音。

“葵！葵！醒醒！！”

在焦急的呼喚下，葵沉重的眼皮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她努力地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後，發現羊師正站在床邊看著她，幽藍的眼中充滿了擔憂。

“老師……”葵有些艱難地抬起了手，顫抖著向羊師伸了過去。

會意的羊師一隻手握住葵冰冷的手，另一隻手從口袋中掏出手帕，細心地給葵擦拭著臉上的汗水與淚水：“葵，是做噩夢了嗎？剛剛聽到你有些難受的聲音，忍不住衝進來了……”

“是真的老師啊……”因為有了羊師的體溫，夢境帶給葵的不安和苦痛在逐漸減輕。她蹭著羊師的手，乖巧得像一只小貓，“老師還活著呢……”

“怎麼忽然這麼說了，做噩夢了嗎？”羊師摸著葵的頭，安撫著面前乖巧但又不安的學生。

“我夢到了作戰失敗，老師和凜他們……”即便葵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羊師也能明白葵話語中的含義，也明白葵為甚麼滿臉汗水，並乖巧得像是受驚的小貓。

有的時候，言語是蒼白無力的。

“都是夢而已，不要太擔心，都過去了，過去了……”羊師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葵的腦袋。葵在羊師的撫摸下安心地沉沉睡去，沒有發現羊師眼中的脆弱與裂痕。

確認葵已經安然睡下後，羊師沉默著離開了葵的房間。葵的夢境所展現出的可能性，她何嘗沒有想過呢？羊師曾經以為，自己只要能保護好學生，能讓她們過得好就可以，只要她們過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只是，葵的反應，令羊師想起了Note時期的那群孩子。自己離開的時候，那十幾個孩子所露出的清澈且難過的眼神，以及他們最後支離破碎、含恨而終的樣子，將羊師內心深處的傷疤一下揭開，鮮血淋漓且劇痛不已。

強烈的苦悶讓羊師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規矩，走到夏萊的洗手間，開著抽風機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在煙霧中和鏡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對。幽藍的海變得污濁，風起雲湧，晦暗不明。 眼瞳中閃爍著紅光，似暴風雨中的雷霆，似地牢中的血色，不堪且狼狽。

隨著煙灰盒的逐漸填滿，羊師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煙味，鏡子裡的她也不再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而是變得更像過往在沙漠馳騁的惡狼Note。

“真是難辦啊……”將最後一顆煙蒂塞進煙灰盒後，羊師打算走到便利店買點喝的散散煙味。畢竟渾身煙味地出現在學生們面前，可不是一個好表率的樣子。

而羊師不知道的是，正因為她外出散煙味的行為，令葵跌入無底深淵。

葵恍惚之間，又回到了夏萊。窗外一切如常，人們不斷進出，報表或增或減，所有都和平常一般無二，但讓葵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氣氛實在是壓抑得有些不同尋常……而且為什麼所有人的身上都別著白色的花？」

奇怪的感覺在不斷地發酵，不安再次侵襲心頭，但憑借著剛剛獲得的羊師的溫暖，葵努力地壓抑著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盡可能高效快速地處理檔案，一如往常的財務室長會做的。

只是，一切都安靜得過分了。如果是平時的話，歡聲笑語一定會充滿整個聯邦學生會，而且老師相當有活力的的聲音也一定會……

「對誒，老師呢……？老師去哪裡了？」

發現了癥結所在的葵再次頭痛了起來，她捂著自己的頭，努力地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畢竟她剛剛才見完羊師，感受到了羊師的體溫，並在羊師的體溫陪伴下入眠，她怎麼可能會就這麼走了呢？

直到胸前別著一朵白色花的凜走進財務室，並將一份白色的請柬遞給了葵後，虛與實的邊界再次變得模糊起來。

“凜，這是……？”葵接過了請柬，疑惑地問道。

“老師的葬禮請柬，音剛剛給我們送來的。”

凜的話讓葵正在抽出請柬的手一頓，她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凜，聲音中滿是止不住的顫抖：“凜……你，你說什麼？老師……老師剛剛不是還在……”

“老師將所有的求生機會給了我們之後……從天上掉下來的她……”將請柬遞出後的凜轉過身，令葵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葵還是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無盡的蒼涼和哀傷。

“不是的，凜，我剛剛才見到老師……”葵難以置信的看著潔白的請柬，上面寫著羊師的名字、葬禮的時間和地點，一切都不像是虛假的，令葵已經徹底混亂了。

“我們都要接受現實的，葵。”顫抖不已的嗓音透露出此時的凜同樣處在崩潰的邊緣，“我知道你也很想念老師，但……大概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吧……”

“是我的錯嗎……如果我當初沒有阻攔的話……老師是不是會……”殘酷的事實產生的巨大衝擊令葵搖晃著向後倒去，跌坐進辦公椅中。

“老師說，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讓你不要太自責……”

「怎麼可能啊，老師……」

因為震撼導致葵在倒下的同時頭不受控制地撞在了窗戶的玻璃上，巨大的痛苦令她眼前一黑，目不能視，耳不能聞。到底是因為得知老師已經過世的痛苦導致的，還是因為撞到頭導致的，葵已經分不清了。

葵只知道，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她似乎又回到了夏萊的睡房。只是那個睡房裡並沒有老師，冰冷的空氣中混雜著似有若無的煙味也加劇著葵的頭痛。

“老師不會在夏萊抽煙的，所以這一定是夢吧……”葵呢喃著，踡縮起了身子，不斷地在內心中祈禱著夢境能快點醒來。

到底這裡是夢境還是現實，葵已經分不清了。葵只知道，現在的自己走到了不知道哪個漆黑的空間，和空間幾乎融為一體的黑衣羊師穿上了她前所未見的行頭，和一個與砂狼白子面容有著幾分相似的人一同遠去。

仔細地看過報告的葵自然知道那個是色彩化後的砂狼白子，但老師為什麼要跟她走？葵不得而知。內心的直覺告訴葵，要是羊師這麼走了的話，她就不會再回來了，恐懼驅使著葵，讓她不斷地往前跑著，追逐著羊師。

“老師！！等等！！”

只是，追著追著，葵便發現場景再次變換了。

充滿肅穆氣氛的羊師的家中，一片刺眼的白。不知何時增加的供桌上放著笑得燦爛的羊師的黑白照，一切羊師生活過的氣息都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簡單到極致的家具，以及隨處可見的白色菊花以及白色百合花。

而在供桌前，襟前別著白花、滿臉悲傷的凜和優香正在努力地安慰痛哭不已的音：“老師已經走了……不要哭了，音……”

“嗚嗚嗚……媽媽……”音低聲地啜泣著，哽咽的哭聲就像一根根魚線，將葵的心緩慢的割開，讓葵不斷地後悔著，反思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當初沒有阻攔凜，是不是一切都會有改變？

桌上的供香味道聞起來像香煙，怪怪的，令葵本就極度難受的頭就像被生生用骨鋸鋸開一般，充滿了讓人難耐的感覺。葵抱著劇痛不已頭緩緩蹲下，她仿佛聽到了自己的骨頭被一點點鋸開的聲音，就連牙齒也因為劇痛被咬得嘎吱作響，但她無法改變這一切，也無法逃離這個鬼地方。

“葵？！醒醒！！葵？！？！”熟悉的聲音再次在葵的耳邊響起，但這次，葵卻沒有醒來。葵已經徹底分不清到底哪邊才是虛妄，老師到底是不是還活著，學生會是不是已經分崩離析。

她能做的，只有任由黑暗吞沒自己。

等葵再次醒來的時候，灰色的陽光灑滿了整個房間。環顧四周，灰色的光景中，有一個顏色略深的物體趴在床邊上。從散落在旁邊的一縷藍色挑染中，葵辨認那大概是羊師。

對於為什麼自己分不出顏色這件事，葵已經沒有了在意的能力了。葵只覺得，灰色的世界對眼睛屬實不太友好。她努力地閉上了眼睛，試圖讓自己能冷靜下來。但，只要葵一閉上眼，她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羊師、設在羊師家中的供桌、穿著奇怪服裝的羊師、血紅的天空和虛妄之塔……林林總總，都比單調的灰更讓葵感到痛苦欲絕。

到底哪邊才是夢境呢……？還是現在自己也還是處在夢境中呢……？

葵小心地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扶著灰白的墻壁，顫顫巍巍地扶著墻壁走出了房間，來到了夏萊的辦公室外。舉目望去，夏萊熟悉的一切都像套上了黑白濾鏡一般，單調無趣，且沉悶壓抑。葵走到羊師的桌前，踡縮在羊師的椅子上，羊師身上好聞的氣味縈繞她的同時，惡魔般的低語也在不斷地折磨著她的理智。

【我們的攻略，失敗了啊。】

【老師將所有的求生機會給了我們之後……】

【老師已經走了……不要哭了，音……】

【都是夢而已，不要太擔心。】

“到底哪個，才是夢啊，老師……”葵看著不知何時被劃傷導致不斷滲出血珠的指尖，怔愣著出神。她看著桌面上用於拆文件的美工刀，手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

這樣灰白的世界，她有些受夠了。

如果將這片世界染滿血色的話，她是不是就能回去呢？能回去看到她最愛的老師呢？

“咔噠……咔噠……”美工刀被一節一節地推出，刀尖在一寸一寸地接近葵的手腕，直到貼上了葵的手腕後，羊師驚恐的叫聲再次充滿了葵的耳畔。

“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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