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男還記得那個小房間，不過準確來說那是廂型車的後座。

座椅沿著車子的長邊排列，都戴著黑手套，看起來像雙生的黑衣人分別坐在嫁男的兩邊，另一個頭頂到車頂的高個子坐在對面。前面駕駛座用黑色板子隔了起來，從晃動以至於嫁男不時會壓在雙生的其中一人身上的狀況來看，車子正在行進中。

雖然嫁男只是盯著自己的膝蓋，還搞不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裡很奇怪的卻沒有可怕或緊張的情感在。

他當然還有這種情況即使是放在現代也是完全不正常的常識在，不過也覺得說，就這麼被帶到遠方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或許嫁男對這社會的牽掛，比在剛剛的拉扯更早之前，就已經是不存在的了。如果還有某種可能，例如掛在這廂型車的保險桿上被拖行，那事情或許就還會有轉圜的餘地。

說是拉扯就過分了，嫁男是被牽進那後車廂裡的。

他本人也知道，是這些人的其中一隻手從暗處伸向了自己。然後他自己想都沒多想，意識如空氣般。就在手進入視野的那瞬間，他主動搭上了手心，之後被溫柔的拉進那暗處。

而撞進的懷抱是溫柔的，也還溫暖有力。嫁男甚至覺得他這輩子就是為了這個時刻而存在，雖然這種想法他後來馬上就忘的乾淨。

嫁男幾乎沒被這麼抱過，就算有他也不記得。為了沒有名字的原因，他想仰頭去看看那個擁他入懷的面孔，是不是就和他不知道自己正在想像的想像中一樣。不過他還沒看見，連下巴的線條都不知道，就這麼被壓在一開始說的那個位置，之後猛盯著膝蓋看。他又不想抬頭了。

聲音從上方傳來。

「抱歉用這麼粗魯的方式讓你過來，先生你一定嚇到了吧？真是不好意思。那麼，離到目的地還有點時間，就由我先說明一下選擇先生的原因……所以由於……其實是有權利拒絕的，不過我們這邊會很困擾就是了……那個，不好意思，先生？先生！啊，太好了，沒事沒事，先生一定聽的很累了吧？要是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靠著我們休息一下。閉著眼睛聽也沒關係，畢竟本來就是我們先造成先生麻煩的，所以，啊，已經睡著了嗎？沒關係，就睡吧，反正之後還有時間，先生只要人在這裡就好……」

「從現在開始，我會是你的丈夫。」

嫁男被哐啷的聲音嚇醒。他張開眼睛，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視野裡盡是會刺眼的粉紅色東西。

天花板是粉紅色，牆壁是比較深的粉紅色，遮蔽住窗戶的簾子也是粉紅的但全部都無以名狀，嫁男說不出來它們的名字。

真是詭異的房間。嫁男不用親眼確認也知道這張床是什麼顏色。

匡啷的聲音似乎來自腳邊，但嫁男覺得自己的臉不只被揍了一拳，身體也不太動的起來。跟上一次綁架相比，這次暴力超多。

脖子皮膚傳來的異樣感表示被放了東西，稍微動一動，不用看也知道是項圈之類的東西。那麼腳上大概就是腳鍊了，雖然只有一隻腳怪怪的，但被這樣綁著還是稍微感到不爽。

或是非常不爽，什麼叫我的男人死了？

聽起來就有夠不尊重人，不過說到人，本來就是被殖民的角色，有這麼高的自尊心好像也只會讓自己更難過而已。

嫁男流了幾滴眼淚出來，他相信這樣子並不會讓自己看起來更糟糕，可是稍微偏過頭卻發現外星人正撐著頭看他。

「你到底想幹嘛？」

嫁男之前當溫室花朵慣了，現在習慣不了這個落差感，失望的感覺糟透了。

早知道就不要相信，不管是誰都一樣。

外星人稍微觸碰了嫁男的臉頰和嘴角，一副有話要說又要吊人胃口的表情。

嫁男說完一句話就顧著自己哭，他真的不適合做質問或大多數有侵略感的表現。

倒不是他真的不會，就單純不擅長而已，還常常因此惹麻煩上身。

「好可愛。」外星人說。

嫁男沒有腦袋分辨外星人想表達的，到底是話中有話，還是隨口說說什麼的都隨便都好。他一心只想回家。

「你很常哭嗎？我覺得你好像很會這個。通常我不太喜歡人類有自己的情感表現，是因為那很耗糧食跟時間，總之就是沒效率，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喜歡你這樣。雖然你看起來沒有想做什麼，但是好可愛，所謂的可愛就是這樣吧。沒有太大意義，跟效率也沒什麼關係，可是卻讓我很高興，像養寵物一樣。不過養寵物要付錢，你不需要薪水對吧？我想也是，你有我還需要錢幹嘛？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只要你也喜歡我就好了。你會喜歡我，是吧？」

嫁男覺得外星人說太多了，他根本沒在聽只好點頭。

對於外星人，根本就沒有喜歡不喜歡的問題，不管是丈夫或這個人，嫁男都無所謂。

作為一個人的堅持，嫁男並不稀罕那個。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需要什麼能用腦袋想，但感情不足以支撐完整人生的一切。

還沒認真活過就覺得辛苦，嫁男知道自己是能力不足。

而能力不足的人似乎談不上什麼自由，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

嫁男如此知道，自己還在哭。

「你也說點什麼，像是那個。」

嫁男點點頭，而外星人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淚。

「人類的眼淚是鹹的，跟我的一樣，所以我們是一樣的。」

嫁男只是懶得去想，並不是一直都是一個笨蛋。

不過外星人也不笨，外星人當然不笨，它們想的很多。過往像是海嘯將存在淹沒，未來又像宇宙一樣讓生命無處可逃，無法延續的種族注定滅亡，可是在存留之際又有別的議題產生。

「藍色星球的瞳孔外星人，我這樣說沒關係嗎？算了，我要說的是，我會喜歡你，就像你喜歡我一樣，這樣可以了吧？我不知道自己為你能做到什麼，不過，呃……」

嫁男試著模仿外星人說話，不過比腦袋裡想的還困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外星人就知道自己在幹嘛嗎？嫁男不知道，所以他現在才在隨便說話。

抽噎終於停了下來，他們現在只是在對看。

嫁男很想再說點什麼，但外星人看起來不太高興，他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麼好事，或許也都沒做。畢竟他不了解眼前這個外星人，所以嫁男現在該做的大概就是了解，然後不要再惹外星人不開心。

可惜在第一個話題想到之前，外星人就起身走出了粉色房間，留下胡思亂想到動彈不得的嫁男在原地。

嫁男想說要起床，但坐到床邊注意到了鏈子掉在地上，才想到自己還被綁著。

鏈子的長度目測夠讓嫁男沿著牆壁繞，不過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這樣做。身上的衣服還是大尺碼T恤加運動褲，睡衣沒被換成粉紅色也算好事。

一隻腳的脛骨上就有好幾個瘀青，嫁男沒打算看另一隻腳。肚子好像不餓了，他不確定自己躺了多久，叫他去掀開窗簾看一下外面怎樣他也沒那個膽量。

就那樣坐著等事情發生，在心靈上也是某種折磨，嫁男的肚子又餓了。

他躺回去床上，蓋緊被子。被子上沒太重味道，確定是乾淨的，嫁男卻突然想念起某種感覺，不知名但重要，在心上至少有某種位置。

到最近丈夫才會抱著自己睡覺，說實話感覺並不糟糕。

好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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