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罗玛尼当然想要更普通、更悠闲一点的人类生活。

追赶时光的影子或者是被末日倒计时，都是极其辛苦的事，罗玛尼本来就知道。

他也并非没有选择权。

一直都还是有退路的——只要稍稍放慢脚步，只要不那么执着于体验热爱，假装忘却，捏造平和……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技能，当然也包括罗玛尼。

看着咕哒奔跑的弱小身影，立刻就把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被女孩子告白了以后总要做出点回应。

在感情方面，罗玛尼没被少说迟钝，他本人似乎也承认了这种评价。他一直尝试努力，不过收效甚微。光一个魔法梅莉就足够教人晕头转向了，用迦勒底同事的话来说，连AI都搞不定，医生看来是真的不懂女人心。

“医生，很没安全感呢。”从美索不达米亚顺利归来，爆睡了十几个小时后的咕哒按照惯例完成了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坐在床板上扣着上衣的搭扣，抬起头就能看到正在记录数据的罗玛尼低着头的侧后面。

“为……为什么这样说啊？”显然是受到了些许惊吓，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正是因为被咕哒说中，所以便条件反射地心虚了起来。罗玛尼会逃避和隐瞒，却不曾撒谎。

“就当是女性的直觉吧。”年轻的女孩甜甜地笑，站起身拉了拉衣服和裙子。“医生等下有空的话来我房间坐一会吧，正好也能把这次的土特产给你。”

“好的！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就来，请务必等我。”

咕哒直到现在还会回想起那一天——被奥尔加玛丽所长从会场里赶出来的自己，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这所陌生建筑的时候，如果不是遇到正在偷懒的罗曼医生——那个坐在床上，一脸悠闲地吃着草莓蛋糕的年轻男人，在惊讶之后露出的温柔笑容，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无邪帅气，成为了自己停留的理由。

并且一路持续，以一种奇迹般的力量，支撑着不起眼的自己走到了现在。

或许是特别的吧，对于眼下这个世界来说，藤丸立香这个人已经是特别的存在了。

但在当事人眼里，这个世界才是意料外。

“谢谢！”罗玛尼拿着一大堆咕哒从神话的土地上带来的礼物，再度露出了腼腆又天然的笑容。

“还有这个。”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突然拿出一只极其奢华又十分精致的首饰盒。“当然是经过允许以后从吉尔伽美什王的宝库里挑的。”面对正要说些什么的惊喜的医生，咕哒把东西交给他之后便把手背到了身后，然后后退了一步。

首饰盒里的是一颗未经雕刻的橘色透明的晶石。虽然是不规则的形状，却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玲珑感，正通过每个几何面展露出它原始的魅力。

“听说民间有‘落日的宝石’这样的叫法。”这是咕哒第一次为喜欢的人挑选礼物，她的鉴识力有限，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又缺乏经验，所以从回到迦勒底之后就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个送出去。

那次夜谈的没有后续，是自己单方面切断了连线。

“只是觉得很好看……就顺便问大王要了个首饰盒，其实并不是一套的……”

“没什么别的意思，说到底连医生的生日也不知道，但是一直都带些没用的东西回来，总想好好挑一件有意义的东西，就当纪念……”

“在特异点的时候……”

咕哒的声音越说越小，她甚至不敢确定对方是否能听清楚。然而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

罗曼医生端着放有宝石的首饰盒，另一只手一把搂过了眼神在逃离、双脚却停住的害羞中的少女。

“谢谢。”耳边的声音沉静而温柔，令人安心。

就像他的吻，仿佛海平面上缓缓没下的落日。

※ Topaz，也称黄宝石、黄晶、托帕石。（wiki）

6

当罗玛尼出现在时间神殿的时候，咕哒的第一反应是先闭上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一个会出现在任何人生活中的常见问题。所谓的晚了、迟了、来不及了，大多都只是因为被观测到的时候，已经是结果了。正是因为世事难料，人生才会充满惊喜，和更多时候的无可奈何。

然而众人此刻惊讶的表情，令罗玛尼增添了不少信心。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咕哒，希望这短暂的眼神交汇可以将自己的歉意与尊敬统统传递过去——哪怕只是一点点。

至少这一次，不用隔着屏幕、通过追逐观测镜上各种各样的反应来确认咕哒身边的情况和生命安全。面对面交流总好过一切间接的对话方式。

想必这就是通关奖励吧——从迦勒底的指挥台来到决战现场的罗玛尼·阿奇曼，就像走出果壳的王。

所到之处，即为宇宙。

早一些还在医疗部门的时候，甚至在进入迦勒底工作以前，罗玛尼是很喜欢看电影的。当然现在也依然是爱好之一，只是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像过去那样奢侈地一天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窝在房间里一边吃着零食和甜点，从白天持续到晚上。

他基本上什么类型都看，当然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喜欢的题材就看得仔细一点，遇到喜欢的角色和演员还会多看几遍。虽然从知识和内容量上来看是书本要更胜一筹，罗玛尼仍旧愿意把时间用在观赏影片上。

即便已经成为了人类，还是会被人类的故事深深吸引。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观察他们不同时候的表情，揣摩每一句话的含义，对罗玛尼而言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

看着咕哒的时候也一样。

因为某些无可奈何的原因，罗玛尼也要在必要的时候饰演“这样的”或是“那样的”罗玛尼，虽然很笨拙，但在迦勒底这样一个怪人云集的地方，人格面具是必要的东西——尤其是自己这种突然空降的医疗TOP。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被藤丸立香这个人类所吸引。

甚至潇洒得令他羡慕。

“虽然现在的场合说这个不太合适，不过女性的直觉告诉我现在再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了。没关系，不用回答也可以……医生，请听我说。”

古老都城的清爽夜风，仿佛透过传感器一直吹到了迦勒底罗玛尼的房间里。美索不达米亚的星星，在咕哒的身后眨眼。

“我很喜欢医生，喜欢到想要被抱住的那种。”

“……”

“天亮后的战斗，说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不如说，从当上master以来，每天都过得惊险刺激，但还是会紧张。医生，也害怕突然死掉吧？”

“嗯，当然会噢。”

“可惜表情没什么说服力呢。总觉得医生有时候的悲观，不仅仅是因为软弱呢。”

“被这么说我可真是……”安静的迦勒底，此刻只有咕哒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明明只是少女清澈的嗓音，却像是能把凝固的空间都打破似的，沉静又有力。

“因为有玛修，因为有医生在，我才没有孤独地死掉。拯救人类的任务，我会尽我所能完成给你看。”

“Ritsuka……”

“医生，这可是我的初次告白噢，一定要好好记得。”

咕哒切断了通讯器，从中途就开始停不下的眼泪被风吹干了一次又一次，而现在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忍耐，尽情地流淌少女恋爱的泪水。

医生中指上的指环，是恋人的标志吗——这样的句子，最后都没能问出口。

一直在边上陪伴着咕哒的芙芙，歪着头像是在鼓励人类的少女，说她能这样表达出来已经很棒了。

所罗门王的第十个指环。

如果能为了人类的爱恋许一次愿，倒也是不失为一场美梦。

“就当是做梦吧。”被医生吻下去的时候，咕哒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这样的话语。

眼睛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指的温度——这样的错觉使人更愿意相信，这是罗玛尼特意给她看的，独一无二的梦。

就像太阳一样温暖。

※ 文中“果壳中的王”捏他自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原句为”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 were it not that I have bad dreams.”(Hamlet, Act 2, Scene2) 不同翻译版本有少量出入，故未甄选仅贴原文以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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