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大人會給你祝福的，艾因雷拉。

　　從倉庫裡拉出收著過去祭典期間用在家裡四處擺設的裝飾品的箱子，一邊整理，艾因雷拉腦海一邊忽地掠過父母前陣子來訪時的閒聊。

　　哥哥從那年後，每年的星祝祭就不喜歡家裡有任何裝飾。雖然也因孩子房封印著詛咒，不能過度刺激的緣故。

　　表面用著那合情合理的說詞，但長子潛藏在微笑裡微妙的厭惡情緒，作為父母還是能理解的——壓抑情感、不輕易表露任何憎惡的長子，他討厭與星祝祭有關的一切，即使是單純的裝飾品。

　　這就能理解箱子裡的裝飾品為何全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流行款式。

　　「雷爾，」他從箱子裡揀選了幾件還算得上可愛的裝飾品，回頭往客廳的孩子喚了聲，「這裡有一些裝飾品，你來拿去掛在窗戶邊吧。」

　　正在客廳掛上一顆一顆星星的孩子很快就咚咚地跑到他身邊，滿臉喜悅地捧著那些裝飾品。

　　最近，終於能明晰地回憶起過去與哥哥度過的日子。

　　艾因雷拉頓了頓，望著在樹上把各種象徵掛上的十四歲外貌的孩子，渾身洋溢著雀悅，連瞳眸都閃爍著星空的孩子，是八歲時候的哥哥曾有過的情緒，那會，自己才兩歲。

　　應該，他想，應該他也曾如此喜悅，即便模糊的、不太清楚，只有氛圍刻印在視覺暫留的深處，艾因雷拉卻莫名地篤定。

　　「艾因雷拉，」把裝飾品都掛上樹的雷爾哈爾尼嘿嘿笑著，他繞在把晚餐從廚房端來客廳的人身邊，彷如學院裡學生們豢養的可愛小魔寵，「還要幫你什麼嗎？」

　　考慮了雷爾哈爾尼能作的事情，艾因雷拉用眼神往櫥櫃示意。

　　「去擺餐具跟杯子吧，要四人份。」

　　他咦了聲。

　　「爺爺跟奶奶等會要來嗎？」

　　艾因雷拉內心喀噔了下，明知他沒有任何記憶，即使是無形的記憶也不復存在，他仍舊無法釋懷。

　　「……嗯，他們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餐。」

＊

　　送走父母後，艾因雷拉讓雷爾哈爾尼先去洗澡暖身。

　　罕見、極冷的暴雪侵襲整個魔國，雖然公館內部由於魔道具的運轉很暖，但睡前洗澡的話，會更好入眠。

　　只是，等人洗澡時，艾因雷拉從櫃子拿出一瓶酒來。

　　他很少在他面前飲酒，總有種家教不良的示範，所以他不太這樣作。但、不知怎地，今日他內心有股情緒堵塞，於是他想著，也許喝點麻醉自己的東西也不錯。

　　「艾因雷拉，你在喝什麼？」洗澡洗好的孩子好奇地靠近他，沒擦乾的髮旋滴著水。

　　「你頭髮沒擦乾，」放下喝了幾口的杯子，艾因雷拉微微皺眉地起身，示意孩子跟著他往寢室去，「我幫你弄乾，不然會感冒的。」

　　「嘿嘿。」全身洗的暖洋洋的孩子渾然不覺他氣惱，逕自地伸手去握住他掌心來回甩動，他高興地問著：「艾因雷拉，今天我們會一起睡覺嗎？」

　　「會啊，」他很順口地應答，「今天是重要的日子，當然會。」

　　 把雷爾哈爾尼頭髮擦好並用熱風吹乾後，艾因雷拉本欲接著去洗澡，但思即自己才喝了些酒，不大適合做這事。

　　因此趁著等待的空檔，把喝剩的酒倒掉，酒瓶也重新收進櫃子。

　　「艾因雷拉，」戴著毛絨絨睡帽的人抱著泰迪熊在客廳門口晃頭晃腦，「你不去洗澡嗎？」

　　「待會就去洗了，天氣很冷，你回房間吧，先睡也可以，不用等我。」

　　「唔。」

　　很意外。

　　艾因雷拉罕見的在雷爾哈爾尼臉上讀到遲疑的情緒，雷爾哈爾尼的性格一直都很溫順，情緒總是很正面，但這會，額外的情緒使他不禁忖思，他錯過什麼了嗎？

　　糟糕，艾因雷拉有種做錯事的頭皮發麻，早知如此，就不喝酒了，喝酒果然會誤事。

　　「……你等我吧。」

　　聽見他的回應，望著他的眸采猶如星輝斑斕。

　　「嗯！我會等你！」

　　酒意褪了差不多時，艾因雷拉快速地用淋浴洗了遍，擦著頭髮進入房間時，見到那孩子盯著窗外冉冉星輝。

　　察覺動靜，他高興地回頭。

　　「艾因雷拉，你看，外面有好多會發光的霧，」他指著那些緩慢地移動，但按照一定速率綻放光花的星塵說，「好漂亮呢！」

　　他真的不記得了。

　　艾因雷拉胸口再次有股情緒堵塞，可他也明白，酒精不能麻醉那股無處宣洩的幽暗。

　　　無論如何，他能夠活下來已是莫大的恩惠與奇蹟了，再強求別的話，他肯定會再失去他。

　　「……嗯。」他無法說什麼回應，只好微笑。

笑容一直是很好的工具，是友善的共通語言，也是掩飾某些事物的最好偽裝。多年以後，他終於體認到哥哥當年為何會對他如此做的原因了。

　　那個孩子卻跑過來張臂牢牢抱住他。

　　「怎麼了嗎？」

　　「唔，艾因雷拉看起來很難過，你不喜歡那些會發光的霧嗎？」

　　「……沒，我很喜歡的。」

　　「可是，為什麼你一副要哭了的樣子呢？」 艾因雷拉說不下去了。 羅織謊言真的很痛苦。

　　「是因為艾因雷拉沒有感到幸福嗎？」他又問道，好像非常肯定這就是答案的點點頭。

　　小孩子的邏輯真的很有趣。

　　艾因雷拉又再度微笑，可這回，並不是虛假的了。

　　他輕輕回抱住他，是的，雷爾哈爾尼說的沒錯，他覺得幸福很遠，現在的他很痛苦，睹物思人很痛苦，痛苦的非常討厭所有一切。

　　「嗯，你說的沒錯。」他率直地將方才掩蓋的事實輕輕道出，「那該怎麼辦呢？」

　　艾因雷拉不覺得能得到答案，他不過是低喃給自己聽罷了。沒有答案也無妨，那本就是無解。

　　可孩子卻忽然興奮地上蹦下跳，他掙脫他的懷抱，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紙摺的星星。

　　「這個送給你！」他笑容開懷，「星星大人會祝福你的！這樣，你就能得到幸福了啊！」

　　恍如舊時重現。

　　星星大人會給你祝福的，艾因雷拉。

　　一時之間，艾因雷拉只是怔怔地望著他手裡那顆紙摺的星星，半晌不知如何言語。

　　他不曾跟他提到有關星星大人的故事。

　　「之前艾因雷拉工作不是很忙嗎？爺爺跟奶奶那時候有來家裡，他們跟我說的。」

　　並躺在床上睡時，雷爾哈爾尼聽了他的疑問，這麼回答道。

　　星祝祭由於是國家慶典，學院內往年都會在這時特別忙碌，尤其是考試的排程整個卡住，他前幾週都忙的頭昏，直到這幾天才有空進行慶典的佈置。

　　他恍然地訝聲。

　　「你在等我，就是要送星星給我嗎？」

　　「嗯！」他用力點頭，「奶奶說要把星星給你，這樣你就會得到祝福的！」

　　「……你有做給他們嗎？」

　　「有啊！」他又急忙補充「但是，送給你的是我做的最好的喔！」

　　「嗯……謝謝你。」

　　「嘿嘿。」

　　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中，雷爾哈爾尼帶著滿足的笑容緩緩地沉入滿是星光斑斕的睡夢。

　　聽見穩定的呼吸聲傳來，艾因雷拉才注意到孩子已經沉入夢鄉，把被子好好地蓋緊他身軀時，雪落了下來。

　　「沉緬於過去並不是件好事。」

　　他喃喃道，凝視著孩子睡容，那一模一樣的安逸——儘管，已物是人非。

　　無論如何後悔，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會消失。

　　但是。

　　艾因雷拉又回眸靜靜目視窗外星霧綻放的色彩。

　　想起孩子遞給他禮物時的那副表情，也想起很久以前，他的那副表情。

　　他與他，總共相處不到九年。

　　但他與他，此後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晚安，我親愛的星星。」

　　他低頭在他頰面留下一吻，「也願祝福能來到你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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