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莲点点头，他们确实拥有很多快乐。

他们的相处模式没有大的变化，只是更进一步，亲密接触变得像呼吸那样自然。每天早上，莲的床单都会多上几道龙司压出来的褶皱。一同去杉树林散步，花数小时做一顿大餐再全部吃掉，听龙司讲自己在田径队的事迹往往能逗他笑出声。换作是三个月前的雨宫莲，肯定会认为他们做的大部分事情是在浪费时间。

能跟一个让自己愉快的人在一起的话，那些虚度的时光也会变得有意义。

他按住填饱了肚子准备溜走的龙司，用筷子尖指指桌上的碗碟，说：“别忘了这些。”

“哎！怎么又是我？”龙司大叫，不爽地瞪着他，“昨天和前天都是我！”

“你都快走了，不如珍惜还能洗碗的机会。”莲优雅地擦了擦嘴，龙司朝他做个鬼脸。

既然还能说笑调侃，那就说明他已经能接受龙司即将离开了吧？

浴室里水雾缭绕，热气凝结成水珠，沿着瓷砖的缝隙滑落。莲盯着其中一片瓷砖看，直到看出一朵花的图案。

门响了一声，龙司推门走进来。

“我要跟你一起泡。”他宣布，一边摘下脖子和手腕上的饰品。

莲默默地收拢双腿，给他腾出多余的空间。龙司背对他脱起衣服，莲欣赏着他微微拱起的脊背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又在他转身时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水面剧烈波动起来，龙司在他对面坐下，相当乖巧地抱住双膝，下半张脸埋在手臂里。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走。”他闷声说。

“你还要回去跑步，参加比赛，忘了吗？”莲拂开前额打湿的头发。

“怎么可能忘！”龙司往脸上泼了一把热水，用力揉搓着脸颊，“我只是舍不得你。”

“嗯，我也是。”他握住龙司的脚踝，在水中轻轻地抚摸它，想象着这副腿脚的主人在跑道上驰骋，“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回去之后你还会认识更多的人，而我一直都在这里。”

“或许吧，但在那么多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龙司哼哼道，眼里蒙上一片白雾，“有空要来东京找我玩哦？或者我来找你也行。”

他点头，露出水波般柔和的笑容。他把手搭在龙司裸露的肩膀上，和龙司额头相贴，鼻息交融。

“我爱你。”莲说，声音很轻，“所以你要努力往前跑，我会等着你。”

“当然！我要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要拿金牌。”龙司的脸庞连着耳朵红成一片，说话的腔调有些古怪，像在哽咽，“我一定会很想你的。”

作为回应，他用嘴唇轻轻擦过龙司的鼻尖。

送走龙司的那个晚上，莲喝了点酒，慢吞吞地抽掉最后一根烟。他能做的和龙司有关的事情只剩下回想，回想白天告别时龙司的样子，回想自己有多么喜欢看见他。

亮眼的黄色T恤衫，打勾。

系得歪歪扭扭的腰带，打勾。

和他对视时明亮的双眼，打勾。

“要给我打电话啊！”龙司说，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烟雾变化成难以描摹的形状，上升，盘旋，最终消散在半空。那盆万年青待在角落，不声不响，莲在它的陪伴下沉默地冷却。

03

走廊里到处都是学生，龙司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给自己的毕业证书拍照。他难得收敛个性，制服穿戴整齐，还煞有介事地用上发胶。

他刚把照片给莲和老妈各发一份，田径社的中冈就叫住了他：“坂本，过来一起拍照吧？”

两边都还没有答复。龙司应和着，把手机滑进口袋，和中冈有说有笑地往拍合照的地方去。

阳光和煦，风也清爽，是适合举办仪式的好天气。实习大楼前的空地处，田径社的成员们都笑着朝龙司招手。

“坂本！听说你已经拿到保送资格了？”

“不愧是你。”

“大明星，快过来给我签名！”武石挥舞旗帜似的甩着手里的比赛背心。龙司轻松接住他抛过来的油性笔，在衣服的一角认认真真地写自己的名字。

中冈用胳膊肘捅他，坏笑道：“怎么说你也算是事业有成了，结果爱情还没着落呢！”

“和你无关吧！”龙司打了他一拳，面露窘迫。签满名字的背心在空气中划出微小的弧线，回到武石手里。

“行了中冈，谁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你的爱情故事可以晚点再说！”

“还是别说了，放过我们这些单身人士。”其他人义愤填膺，顺带替龙司解了围。

龙司在他们七嘴八舌的声讨行动里隐了身，心想，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拍完集体照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中学生活真的结束了，像一把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沙子从指间溜走。他希望能有更亲密的人站在他身边，和他一同见证这个时刻。

衣袋深处传来震动，龙司急忙摸出手机，屏幕显示是他母亲的来电。噢。他滑动接听键，承认自己在屏幕亮起前期待了那么一下。

母亲特意请了假来参加他的毕业仪式，让龙司去校门口接她。龙司惊叹老妈今天穿得这样正式，她旁边站着的人更是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雨宫莲依然打扮得像学生，穿着熟悉的西装夹克，云淡风轻的神情又将他和一般学生区别开。

“妈，莲！你怎么来了？”龙司快活地跑到他们面前，前一句问候两个人，后一句却是对着莲说的。

“没礼貌，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母亲皱眉呵斥他，于是龙司听话地改口：“雨宫先生，你怎么也在这？”

莲也默契地配合他，说：“到东京玩一趟，听坂本女士说你要毕业了，就一起过来给你庆祝。”

你就接着演吧，龙司想，他早就告诉过莲毕业典礼的时间。

“莲先生很关心你呢。”龙司母亲对二人的表演浑然不觉，“还得感谢你对龙司的照顾，能请你给我们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莲举起了手机。

母亲拉他在写有“卒业式”的白底标牌旁合影，她挽住龙司的手臂，对着镜头微笑。他不习惯和老妈这样亲近，空出来的那只手拘谨地举着毕业证书。

和莲拍照就自然了不少，他们挨得很近，莲的手有分寸地搁在龙司肩上，龙司比了个夸张的手势。他喜欢莲身上的味道，温暖干燥，让人联想到雪天壁炉里燃烧的木柴。

龙司带他们在学校转了一圈，他母亲的假期只有短短两小时，此时又得回去工作。她抱歉地对两人笑笑，说莲今晚一定得在坂本家吃顿便饭，莲欣然应允。

他们立在楼梯间相顾无言，四周暂时无人。莲俯下身，飞快地从龙司嘴上偷走一个吻。

“你干吗！”龙司向后一缩，脸和嘴唇一样红。

莲笑眯眯地瞧着他，一脸闲适，仿佛只是帮龙司掸去衣服上的一粒灰。“周围没人。”他说。

龙司拽着莲往下走，话题滔滔不绝，围绕着“你来东京居然不告诉我”展开。他有很多话要说，隔着电波的交流无法满足他的表达欲。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和莲无话可说的那一天。

龙司留在莲家的万年青被他养得很好，生意盎然。“跟你差不多。”莲加了一句按语。

对此龙司的回应是：“我到底哪里像植物了？”

他们在小卖部碰见了武石。武石的眼睛在龙司和莲之间转了转，笑着对龙司说：“我们等会准备去吃大餐，你要不要一起来？”

龙司摆摆手，说下次吧。

武石不无遗憾地摇头，笑容还是很真挚：“下次可不一定能全员在场。还有，我很期待你在大学继续发光发热啊。”

“你也是！”龙司笑着拍了拍他。

武石提着一袋子口味各异的饮料和他说再见，莲若有所思地看着武石远去的背影。“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莲问得刻意，他明明知道答案。

莲鲜少直白地表达情意，可龙司会大方地说出来，他天性如此。“和他们一起是很开心啦，但我更想跟你待在一起。”他捏捏莲的手指。

莲听完，笑得露出了一点牙齿。他用看似随意的口气说：“我准备搬家了。”

“搬到哪里？”

“上野。”

“哦！”龙司凑上去，压抑住心底的兴奋，“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

龙司喜欢这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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