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奇怪的占星术士究竟是谁叫来的……我们这里不是宠物同好会吗？”

利姆萨·罗敏萨的海风和煦，今日乃是晴空。

召唤盯着自家院子里那个黑头发的精灵族占星术士，悄悄戳了戳自己身边的学者，用最小的音量发问。学者用胳膊肘捅了捅召唤，叫召唤不要这么没礼貌，哪有当着别人面说人坏话的。

话虽如此，其实占星进门的时候学者就注意到他了，召唤家住在海雾村的高地上，门前有长长十几级台阶，但这个高度即使是拉拉菲尔族也能轻松拿下。可这个占星术士却走得十分吃力，他拽着长长的袍子，走得像是老年人一样慢，仔细看的话，可能还有点一瘸一拐的。学者只能通过他腰间挂着的卡包和身后褪色的星盘勉强辨认出这人是个占星术士。

说真的，占星看起来实在可疑，要不是占星后面站的那个维埃拉黑骑看着吓人，学者肯定会像打发江湖骗子那样冲占星摆手叫他离开。

“我叫夏法尔·勒费维·尚多，是来参加宠物同好聚会的。”

占星站在大门口自顾自地说着，带着一副小孩一样纯真的笑脸，完全不顾学者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在市场的招募板上看到了这里有宠物同好会的聚会，所以才来拜访。”

“…..先生。”

学者清了清嗓子，径直走向对面的占星。占星的个子对于男性精灵族来说实在是有点矮，敖龙族的学者跟占星说话得使劲低头，不然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学者觉得这家伙要是去相亲的话都得算是二级残废。

“我们这是宠物同好会，得有宠物才能进。你看，召唤带了宝石兽，我带了小仙女，那边的忍者带了兔子，贤者和白魔也都带了猫小胖和大大柴来。”

“我也有宠物，这就是我的宠物呀。”

占星指指身边的黑骑，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

“他叫伯纳，我已经养他好几年了。”

学者觉得自己解释的时候占星根本没在听。他长叹一口气，双手叉腰拦在占星身前。说实在，宠物同好会也不是不能让没宠物的人进来凑热闹，但是这个学者怎么看都觉得这占星精神不太正常。

“…..夏法尔先生，我可能话没说明白，但是我们这里是宠物同好会，宠物，你懂吧？得是动物，昆虫，召唤物，或者鱼什么的也行。呃，总之，不是这样的——”

学者稍稍顿了顿，不想直白地说“人”。

“你看，比如白魔和贤者他们就带了猫猫狗狗——”

“我带的也是狗呀，只不过大了一点而已。”

占星解释着，伸手去拉拉黑骑的耳朵。

“他很明显是大型犬，你看：长长的耳朵，看起来很凶，但是很听话，这不就是狗吗？”

学者受不了了，眼神投向身后的召唤，像是在求救一样。召唤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不想惹话痨学者生气，还是硬着头皮去向占星搭话。他看向那位被称为“宠物”的黑骑——说实话，占星说的确实没错，这维埃拉族的黑骑俩耳朵直直立在头顶，面相凶狠，从刚刚起就一直背着比拉拉肥还宽的大剑，沉默着在原地散发危险的气息。

“你既然说他是狗，那……他是什么品种？”

这话明显是把占星问住了，他思考了好一会。召唤本来自信满满地向学者投去胜利的目光，却没想到占星突然像是大彻大悟了一样，兴奋地答了起来。

“他是黑骑犬品种，非常少见，但是忠诚度很高，不怎么挑食和生病，也不会咬人，不输给其它任何品种！”

这下召唤也没话说了，他看了看那位被当成狗的黑骑，本人显然并不反驳。学者见状摇了摇头，显然不打算再与这个脑残的占星深究下去。他知道今天的宠物同好会可能不会再那么正常了，闷闷不乐地偷偷踹了召唤一脚。

得到进门许可的占星倒是兴奋得很，他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拉着黑骑进到召唤家的院子里。召唤家的院子很大，到处都是宝石兽的周边，什么宝石兽的信箱、宝石兽的阳伞、宝石兽的椅子之类的。占星像是个第一次到玩具店的孩子，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虽然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却意外地好动。黑骑趁着占星去摸贤者的猫，偷偷溜到学者和召唤的身边。

“不好意思哈，给你们添麻烦了。”

黑骑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脑袋。他的声音低沉，确保自己的谈话没有被一旁的占星听到。

对于黑骑的突然搭话，召唤和学者都显得惊讶——这面露凶光的黑骑不仅会说话，竟然还意外的很有礼貌。召唤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年轻的维埃拉，一边还忍不住再瞥了一眼占星。

“兄弟，这年头大家都不好活，我懂你。”

他说着拍拍黑骑的肩膀，叹着气作出一副理解的模样。

“但我还是有点好奇哈，你这么敬业，占星这是给了你多少钱啊？”

“他没给我钱啊。”

“没给你钱？那他是——”

“他没给我钱，他给我的是爱。”

这话黑骑说得风轻云淡。

II

即使旅居了这么多不同的地方，伊修加德果然还是黑骑最讨厌的国家，没有之一。

那是在五年前了，黑骑才刚离开奥萨德不久。虽然伊修加德的气候和斯卡提山脉差不多，都是天天下雪，动不动就刮暴风，但比起植被丰富的山林，黑骑觉得光秃秃只有石头房子的伊修加德果然还是太烂了。

人们都说伊修加德是个历史悠久的名城，说这里是艺术和宗教的胜地。但黑骑只觉得这座城市冰冷且单调，一眼望去除了到处矗立着的灰色高塔和城墙之外，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站着的尖锐路灯。比起城市，这地方更像是一座堡垒，配合着极寒的气候，显得冷硬和不近人情。路面铺设的青石板经过岁月的洗礼依旧坚硬，但在这永恒的冬季里，黑骑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在钢板上。

和伊修加德的城市一样不近人情的，是这里的人。街道上的行人穿着厚重的斗篷和长靴，脸上只有匆忙和冷漠，他们好像全是一群对外界世事不屑一顾的人，就和这座寒冷的城市一样。在山林的村落时，即使是冬天，黑骑也能在大街上看到孩童嬉闹。那些幼年的维埃拉们喜欢往别人脖子里塞雪，要么就是踹路边积雪的树。每踹一下，雪就从树上哗啦哗啦地掉下来，掉在地上，风里，和路过的行人身上。这时候孩子们就会尖叫着跑开，一边跑还一边笑，大的跑得快，小的跑着跑着还会摔倒……这样的场景黑骑在伊修加德一次都没见过，上层的孩子们总是一脸苦相，被礼仪和身后跟着的侍从们约束桎梏。下层的贫民孩子连饭都吃不饱，更没有嬉闹的力气。

这座城里就连市集上的摊贩们也都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他们展示着自己的商品，但是很少会为了吸引顾客而大声喊叫或是与人闲聊。食物摊上能买到的也只有寒冷天气下的食材，冻鱼、腌肉和根茎类蔬菜。在这唯一能吃到的绿色蔬菜是腌制的泡菜，大部分味道又酸又软，还有股奇怪的咸味。水果则更加稀少，除了干柠檬，就是打了厚厚的蜡的苹果，外表虽然艳丽，但一口下去却只能尝到干涩的果实。因此新鲜的果蔬和香料自然变得比黄金还贵，成为上等人专属的奢侈。

黑骑觉得最不能忍受的地方还得是酒馆。他可以无视烦闷的教堂，也可以不去看贵族的宅邸。但他不得不去忘忧骑士亭的公告板上寻找委托。尽管这里面的火炉总是烧得旺旺的，但与奥萨德的酒馆相比，伊修加德的酒馆总是显得冷清。客人们围坐在桌边，低声交谈，很少有笑声，而酒水也是淡而无味。打扮艳丽的女人们总喜欢在这寻找赚快钱的机会，这些女人的容貌或许姣好，但却没好到能让她们去做贵族情妇的程度，因此她们只能一边嫌弃着冒险者和卫兵们的粗鲁，一边卖弄着自己的姿色，撩起裙摆。

尽管伊修加德有种种不好，但黑骑还是选择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毕竟这里的贵族老板们虽然说话难听，但给钱确实给得不少。忘忧骑士亭里总是聚满了等待委托和交付委托的冒险者，黑骑很喜欢坐在壁炉旁边享受晚饭边看这些形形色色的过客——皮肤黝黑，剃了短发的人族骑士；身材强壮但个子较矮的半精灵机工士；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滔滔不绝的精灵服务员；还有些总是喜欢七嘴八舌聊八卦的无聊家伙。大部分人只会偶尔在忘忧骑士亭出现一两次，之后就旅居到其他国家去，也有些人会定居在伊修加德，或是在这里结了婚，或是在这做了哪个贵族的小三。

酒馆里挨着楼梯的部分没有充足的照明，总是黑漆漆的，没人喜欢去坐那个位置，除了一个矮小的占星术士。黑骑第一次注意这个奇怪的占星是在某天的傍晚，酒馆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享用着佳肴，店内外充满着欢快的气息。可这种愉快的氛围在楼梯边那个狭小的位置处止住，占星戴着司天宽边帽，用面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里。占星面前摆着很简单的食物——一盘鹰嘴豆泥，一个骑士面包，还有一小块黄油，一杯热茶，仅此而已。治疗师们吃饭时大多非常斯文，但占星却吃得野蛮。他大口嚼着涂了鹰嘴豆泥的面包，像是风卷残云般吞吃着食物，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吃完之后他就直接用手腕抹了抹沾着食物碎屑的嘴角，然后又用油乎乎的手去摸茶杯。

这是哪来的野人……

当时黑骑是这样想的，酒馆里人杂，但如此这般像是动物一样的吃相并不多见。黑骑好奇，但又觉得直接盯着人家看不礼貌，便举起自己的杯子佯装喝水，然后在抬头的间隙偷看。

占星即使是吃饭的时候也戴着宽边帽，只不过将面纱摘下来了。这家伙看着细皮嫩肉，身上穿着很常见的治疗师服饰——一席深墨蓝色的法袍，满身繁复零碎的装饰，以及带有占星术士特色的尖头鞋和护臂。虽说他看上去有些苍白得过头，但黑骑觉得他并不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治疗师在伊修加德是十分稀缺的人才，大部分治疗师都会有专属自己的小队，接受委托也都是与搭档结伴而行。而占星总是一个人，至少黑骑看见他的时候都只有他一个，占星孤零零地待在酒馆的角落，像是一朵孤单的蘑菇。

不得不说，占星非常漂亮，虽然用漂亮形容一名男性有些奇怪，但这确实是黑骑对占星的第一印象。被宽边帽遮住的面庞年轻又精致，黑色的头发帘轻轻搭在白净的皮肤上，让一双上挑的眼睛和那玫红色的眸子变得若隐若现。

黑骑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治疗师，但他们给黑骑留下的印象大多只有傲慢。黑骑想不明白，治疗师们的职责明明是治愈，但他们在使用法术时却总是十分吝啬。尤其是白魔法师们，比起眼前伤员的状况，他们似乎更在乎自己手中还没释放出去的那个攻击法术。黑骑曾听人提过伊修加德的占星术士，他们精通对星辰的研究，可以通过对星星的观察预测未来，治愈伤口，甚至操纵时间的力量。但占星术士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少到几乎绝迹的程度。

“伯纳。”

“伯纳！”

一个细腻的女性声音将黑骑从游走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不知何时，一名身着冒险者行会制服的人族女性已经站到了黑骑跟前。她叫莱雅，是忘忧骑士亭里负责冒险者委托登记、发布和结算的前台人员。忘忧骑士亭每天都会收到各式各样的委托，是莱雅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纸张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然后再张贴上墙的。

“我喊你好几遍了，这么专注，想什么呢？不会是看上哪个漂亮姑娘了吧！”

莱雅说着，将一张盖着冒险者行会印章的纸塞到黑骑手里。

“我跟你说，伊修加德的姑娘是不会愿意嫁给冒险者的，就算真有，她们的爹妈也不会同意的。”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那种想法。”

黑骑将那张被强行塞进自己手里的纸摊平，同时向莱雅摇摇头。莱雅见状爽朗地笑了笑，一手撑住桌子开始给黑骑解释委托的内容。

“要我说啊，你小子还是幸运的。很少有冒险者刚到伊修加德没多久就能接到这样的大单子。”

她说，

“后天有一个宝石商队要去摩杜纳，他们东西多，光鸟车就有十辆，随从也有不少。他们现在正缺一个擅长在雪地里行动的护卫，这单给钱不少呢，怎么样，你要不要去？”

黑骑看了看手里的纸张，那是冒险者行会的标准委托书，上面详细列出了委托的内容、路线和支付的报酬。黑骑是来自山林的维埃拉，在雪中行动确实是他的强项。

“这么好的事，本地的骑士咋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纸张。去摩杜纳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毕竟库尔札斯中央高地的路又窄又绕，走一趟至少要一个星期，要是遇上暴风雪，就更难说了。但委托书上的金额实在诱人，接这一单，至少够他吃半个月还多。

“没办法，那老板明说不要伊修加德本地人了，说什么他们搞‘地域歧视’，管他叫‘臭外地的’。这是老板的要求，我也不能乱给他找人。”

莱雅尴尬地笑笑，一边拍拍黑骑的后背。黑骑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委托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字的间隙黑骑又瞥到了角落里的占星，他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黑骑忍不住问莱雅占星的来历，莱雅顺着黑骑的目光看向占星，然后长叹了口气。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别告诉我你也被他那副装模作样的模样迷住了。”

黑骑还是头一次见莱雅用这样的语气讲话，他有点尴尬，但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他怎么了？看起来挺安静的，也不像会惹事的样子。”

“安静？哼，那只是他的伪装。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一身好衣裳，像个贵族公子，实际上呢，就是个只会靠脸吃饭的玩物。别看他坐那儿，好像很有学问，但实际上就是个找糖爹糖妈过日子的花瓶。不然你以为作为稀缺的治疗师，为啥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莱雅耸了耸肩，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音量已经大到能让占星完全听清了。

“也就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些，他在我们这都出名了，是个‘大明星’呢。你知道他跟多少人睡过吗？要么是在人家队里当摆设，要么就是去当小三，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做，简直比妓女还不如。”

黑骑有些尴尬地看着莱雅，他从没见过莱雅如此激动，只好试图转移话题。但莱雅仿佛是要将心中的不满全部说出来一样，滔滔不绝不肯停下。

“这种人啊，就喜欢装得光鲜亮丽，其实背后做的事儿比谁都龌龊。真以为别人和他上床是喜欢他啊，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看见他我都觉得晦气。”

莱雅哼了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屑。

“不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黑骑尝试地问，谁知道莱雅就好像是被挑衅了一样，瞪大眼睛告诉黑骑不要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要是不信，就问问其他人，我说的是不是事实。虽然有些人不知道被他喂了什么药了还真找他组队，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个什么货色——就是一烂货。”

莱雅越说越起劲，目光也越来越冷漠。

“你以为他为什么在这游手好闲的？就是因为已经臭名昭著了，除了想睡他的，你看谁还搭理他。”

III

“没有治疗师一起，我是不会出发的。”

黑骑万万没想到，当他收拾利索，大早上顶着伊修加德的冷风起来去冒险者行会报道时，作为委托人的老板竟然会如此刁难他。

人族的老板穿着厚重昂贵的皮毛披风和天鹅绒棉甲，悠哉地盘腿坐在自己鸟车的末尾。他手里还端着新鲜出炉的热奶茶，还有夹了酸黄瓜和腌肉的面包。

“我再说一次，没有治疗师一起，我是不会出发的。这地方齁冷，你想我冻坏吗？”

老板一连不屑地看着黑骑和黑骑身边的莱雅，说着话还不忘咬一口手里的面包。他先是说自己付了那么多定金给行会，行会竟然如此缺心眼。之后又说什么库尔札斯中央高地天寒地冻，他的皮肤受不了风吹雪打，必须得带治疗师一起。莱雅看着这个傻缺的老板，想说点什么，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闭嘴。黑骑看着莱雅抽搐的嘴角，赶忙上前解释说治疗师很稀缺，现在临时找是找不到的。

然而老板什么都不管，他一个劲的强调自己已经付了定金，如果完不成委托，商队不能按时抵达，他就要投诉。莱雅在一旁耐心忍受了几分钟，但看着老板那一脸傲慢的模样和不断地吃吃喝喝，还是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真以为治疗师是随随便便就能找的吗？而且你这样子，有病是不是？以为你那点钱就可以随意指使人？”

莱雅气得脸红，双手叉腰，

“而且，有治疗师并不代表你就能防风挡雪，该你死还是得你死！”

黑骑看着莱雅火冒三丈的模样，心想这下事情麻烦了。他急忙上前，试图缓和气氛。然而老板和莱雅吵得不可开交，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眼瞅着太阳就要升到头顶，再拖下去就要误事。手足无措之间，黑骑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了楼梯边那个阴暗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沉默的蘑菇，那个仿佛定时刷新在这里的摆件一样的占星术士。

“好了，好了！”

黑骑大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把角落里的占星拉了出来。

“不就是治疗师吗？这个行不？”

黑骑将这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占星拉到老板面前，占星被拽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半块面包，宽大的帽子也因为突然的运动歪了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那老板本来想说点什么，可他嘴里一切的话语都在占星将帽子摘下时咽了回去。莱雅看到这一幕显然不满，她就差没指着黑骑的鼻子骂他有病了。

莱雅张嘴想给老板解释这个占星术士有毛病，然而她话还没说出半句，老板就已经把占星拉上了车——他似乎对这个占星术士非常满意，满意到直接让占星坐在自己身边的程度。

不管怎样，商队总算顺利出发了。

“刚才把你硬拉过来真抱歉…..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伯纳，伯纳·伊格内维斯夫。”

黑骑坐在老板的对面，望着这个从刚刚上车起就一直在吃东西的占星，忍不住发问。占星刚才本来在吃早饭，手里拿着半块白面包。上车之后那老板似乎是看占星吃得寒酸，又给占星的面包里塞了不少腌肉和泡菜。这中间占星一直都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不仅对自己被强行拉入队的事情毫无建言，反倒吃面包吃得不亦乐乎。

“我叫夏法尔·勒费维·尚多。”

泡菜的汁水浸湿了面包，顺着占星拿面包的手指流下，一路滑到他的手腕上。占星见状低下头用舌尖将汁水舔掉，然后还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擦了擦舔过的位置。占星吃东西的时候面包塞满他的腮帮子，好像一个仓鼠一样。老板看着占星的样子，又塞给占星一条腊肠。占星也不客气，直接接过腊肠啃了起来，黑骑看着占星的吃相，不知为何有些嫌弃。

“话说回来，现在年轻的治疗师可不常见，尤其是像你这样单独行动的。”

老板看着占星术士吃东西，倒是更兴奋了。他伸手拍拍占星的肩膀，却意外发现占星实际上很瘦——毕竟如果光是看占星的吃相，任谁都会觉得占星羊毛披肩和长袍下是赘肉，或至少是丰满的四肢。

“我看治疗师都喜欢组队，要么是长期给一个老板打工。有些治疗师组着组着队，或者打着打着工，就突然结婚了。你要是问他们和谁结婚，竟然就是和队友或者老板！”

“是吗？倒是没什么人雇我和找我，所以我一直单干。”

占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用袖口蹭蹭嘴角吃腊肠留下的油渍。老板见状递给占星苹果干，但占星说自己吃饱了，就没再收下。

“单干？单干不稳定吧，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不想找个长期的工作吗？”

老板放下苹果干，又在占星身上披了一件羊毛毯。

“你看你瘦的，平时吃不到什么好的吧！”

黑骑虽然对占星没太多的好感，但人族老板的意图过于明显，披毯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到了占星腰间。占星对老板的行为没什么反应，黑骑不知道占星是真的没意见，还是只是因为老板是老板。

由于出发的时间晚，又遇到连绵不断的风雪。因此这天商队出了大审门之后没走多远，就不得不因为天黑而停下扎营休息。黑骑本以为晚上的时候老板会因为行程被耽误大发雷霆，但老板光顾着和占星聊天，压根没管这些有的没的。

今晚前半夜是黑骑和商队的几个伙计一起守夜，即使有厚重的帐篷和不断燃烧的篝火堆，但库尔札斯中央高地的夜晚依旧难熬。黑骑裹紧了衣服，抱着自己的大剑坐在火边，漫无目的地看着柴火燃烧。他回忆起自己还在山林之地居住的日子，那时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行侠，活动在浩瀚无垠的原始森林之中。山野间的夜晚同样寒冷刺骨，但他却觉得那里的寒冷更加纯粹，不像库尔札斯中央高地，寒风中总夹杂着冰冷的锐气和肃杀之氛。

黑骑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的家人——他的四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明明小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起玩，衣服也换着穿，谁能想到成年后只有他一个变成了男的。黑骑曾经想像姐妹们一样学点才艺和园艺，实在不行种点农产品也行。但守护族人是男性维埃拉的职责和使命，黑骑不得不放下自己手里的乐器或是织布机，被迫拿起那把沉得要死的大剑，天天风吹雨打的去训练。

母亲去世后，黑骑也曾多次和大姐们提过自己的想法，但大姐们总说男女有别，黑骑终究没能再进入纺织工房。剑术行会的小伙子们天天拉着他去训练，然后把他分到各种岗位上，要他去做些“你这个性别该做”的事情。

久而久之，黑骑也不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已经不再熟悉织布机，手指也粗糙得没法拨动琴弦。他熟习剑术，可剑终究只是他的责任，而非热爱之物。黑骑一直很讨厌这把大剑，直到他看见妹妹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从燃烧的房屋中爬出来的一幕。

黑骑早已记不清了——自己居住的村庄被敌人入侵是什么时候，家人又到底是怎么死的。几十年过去，他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就是那晚的暴风雪和熊熊燃烧的房屋，以及刚从集市上回来，逃过一劫、但又万劫不复的自己。黑骑几乎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失去了一切。村庄被摧毁，家人丧生，一夜之间他那小小的乐园不复存在，留给他的只有焦炭般的回忆。黑骑曾多次试图在脑海中重建那个悲惨夜晚的场景，但不知为何，所有记忆都无比模糊，唯有火光不断闪烁，逐渐吞噬掉黑骑所剩无几的内心。

最初黑骑一直处在极度的自责之中，他总是在想，如果自己当时在家，或许能够做些什么来保护家人——他手中明明握着大剑，也为了成为守护者而经历了无数的训练。然而他的大剑却没能派上任何用场，甚至连用来挖坑把家人埋起来也做不到。在那之后黑骑离开了山林，靠着给人做护卫和冒险者的工作营生。维埃拉族的寿命漫长，但黑骑却很少在同一个地方滞留太久。时间的积累总会使回忆也增加，而回忆的增加，则会让人内心脆弱，至少黑骑是这么认为的。

夜深人静，商队的帐篷也逐渐安静下来，黑骑守在火堆旁边，听着篝火燃烧和雪花掉落的声音。和他一同守夜的几个伙计昏昏欲睡，算计着换班的时间。库尔札斯的冷风吹得黑骑脸疼，他忍不住向四周环顾，借着昏暗的月光寻找来换岗的伙计们的身影。来接替黑骑他们的是两个混血的人族，一个白点，一个黑点。他俩一前一后，并排向篝火走来。

“夏法尔呢？他上哪去了？”

黑骑没在接班的人里找到占星的身影，不禁疑惑起来。按理说，占星和他同为被雇佣的冒险者，也该来守夜才对。两个人族听了黑骑的话，先是愣了愣，随后笑了出来。

“你说那个小婊子啊，他在老板那呢，咋了，你也想试试？”

黑皮肤的人族一边说一边坐到了黑骑旁边，他漫不经心地捡起几根柴火，塞进火堆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想了，我们老板抠门得很，稍微好点的货从来都不会跟我们分的，你去了也就只有看的份。”

“你们怎么说这种话？”

对于人族无礼的回答，黑骑有点恶心。白皮肤的人族见状，嗤笑一声告诉黑骑占星还有别的事要做。黑骑还想再问，但那人族只跟黑骑说，如果好奇就自己去老板的帐篷看。黑骑深感不满，觉得这种言论对于一个治疗师来说实在太不尊重。他本来就对这个商队的氛围有些不适应，现在更是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反感。黑骑最终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毕竟同为冒险者，拿着同样的工资，黑骑可忍不了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懒。他都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要是占星现在躲在哪里睡觉，他就一脚把占星踹醒。

老板的帐篷在靠近营地边缘的位置，黑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向帐篷靠近。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帐篷的门帘缝隙中透出了亮光和茵茵的热气。黑骑心中的怀疑更重了，他小心翼翼地掀起了门帘的一角，往里面望去。帐篷内部的光线昏暗，但维埃拉良好的夜晚视力还是让黑骑将帐篷内的人和物都看了个一清二楚——黑骑看见帐篷中央摆着临时床铺，虽是临时床铺，但却铺满了兽皮和绸缎棉被，尽显奢华。床边有天钢工房特制的取暖器，还有切好的腌肉和水果。

陷在红绿交错的被面中央的是一具白净纤细，一丝不挂，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的修长胴体，黑骑一眼就看出那是占星。人族的老板上身挂着半件丝绸衬衫，下身则脱了个干净。眼前的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让黑骑一时说不上话来，好像整个人都当机了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想要快点逃走。可他的脚不知为何就像灌了铅，不仅沉重无比，还不听使唤，在黑骑转身的时候踢到帐篷门口的铁罐子，发出哐啷的响声。

门口的异响一下就引起了人族老板的注意，老板先是警觉地转过身子猛地盯向门口，之后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光着屁股下床掀开了门帘。

“是你啊，我记得你叫……伯什么、伯纳，对吧！你来得正好，快点进来。”

没等黑骑同意，老板就自顾自地把黑骑拉进了帐篷，就像当初黑骑把占星拉入队时那样。黑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家伙体力太差了点，来，你过来帮我个忙。”

黑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老板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满脸堆笑地将黑骑拉到了床边，又用力把黑骑按着坐下。黑骑回过神来的时候，老板已经将全裸的占星面对面放到黑骑臂弯里了。

“帮我扶一下哈。”

老板说着，从占星的背后捞起了占星的腰，占星两只手臂环住黑骑的肩膀，头则抵在黑骑脖颈之间。黑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他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出出口，就被耳边占星口中溢出的呻吟打断。

“呜……呃…...”

随着老板的动作，占星发出细小的叫声，没人能分清那究竟是否是欢愉的产物，还是纯粹因为疼痛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生出的抱怨。占星的衣服虽然已经全部褪去，但身上的配饰倒是一件没少。黑骑能清晰地听见占星耳朵和手臂上的挂饰因为身体摇动不断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黑骑几乎僵住了，他像个被摆设好的架子，两条手臂维持着虚抱的状态，浅浅环在占星的身侧。占星散乱的盘发蹭在黑骑的脸颊边缘，黑骑觉得痒，但却因不敢做出任何动作而不得不强行忍耐。

占星看起来十分疲惫，似乎是早在黑骑来之前就已经被折腾了许久。他身上满是红印子和淤青，看上去疼得吓人。黑骑注意到这些伤痕的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将占星向老板的反方向拉去。老板也似乎是感受到了黑骑散发出的愤怒的前兆，连忙用一只手抹了抹自己鼻尖因为运动而产生的薄汗，然后用微喘的声音解释起来。

“你别错怪，我可没打他，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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