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储存证物的证物室，除了室长和门外的看守人员，只有皆实一个人在里面。

皆实低着头，眼里无光，不好分清白天和黑夜的他第一次觉得等待一个人清醒的这段时间原来能这样漫长。

“Hiromi？我说，那个外宾6145号现在怎么样了？”

亲手触碰似乎还在冒火药味的手枪，皆实已经连着继续工作了几天，不免晃神。

“这把手枪有改良过。据嫌犯交代，当初大量购入就是因为它的威力不输一般的枪，交易地点在其他州，这又是我们的难题了，寻求其他州警的帮助不见得容易。”皆实说。

“这个……我是问外宾6145号他……”

“我从来都记得你的名字。Norman，”皆实把手枪放好后打断室长，“至少你该记得那位替我挡下两颗子弹的‘6145号’他叫Shintaro Godo，因为我那晚没穿防弹衣。”

皆实的语气相对冷淡，室长愣了愣。

“Hiromi，冷静点，我没那个意思。他那天身中两枪，虽然穿了防弹衣，但距离那样近……连他哥哥都来了，我在想，这件事惊动了日本是不是情况很不乐观。”

皆实说他也不知道后白杖敲了两下地板，匆匆单手放在胸前微弯了腰鞠躬向室长告辞。

这天下班后，皆实在医院碰到昨晚代表日方来到美国的京吾。

“皆实先生。”京吾往皆实走去。

“晚上好。稍微，有点惊喜，久违地听到AI念出各位的名字。”皆实说。

来的人不只京吾，还有泉、佐久良跟汐里。

说完，皆实走到病床边。医疗器材声很大，病房里还有淡淡的血味，心太朗受伤部位在背上，所以上半身没有任何蔽体物，发现被单有被动过的迹象后他往上拉了拉。

佐久良低声问：“皆实先生，请你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佐久良的语气像是护道家的人，在责怪他这个外人。

“阿心还在休养，我们还是到外面说吧？”汐里建议道。

皆实并没有轻描淡写，但是他也没有完整叙述过程，因为那种不愿再想起一件事的情绪是他陌生的，陌生到他知道他得花时间去练习适应。

见他说完之后他们都沉默了，皆实便问：“我还没来得及问，请问护道先生今天怎么样了？”

泉说：“阿心还昏迷着，呼吸有点不稳，但是伤口在愈合了。医生说幸好穿了防弹衣，否则……”

日本关心心太朗的人来到美国，皆实自然替心太朗感到高兴，但是他也能隐约地发现他自己并不是真的那样高兴。

晚上睡前，皆实和黛博拉通了电话，她也听闻了这件事，他非常感谢她极力地想办法减少美国和日本因为心太朗中枪而产生的一些嫌隙。

双人床上，或许是经历过火灾的关系，一个人多年的皆实会惯性地睡在床的左手边，床头柜上永远会放两瓶水。因为左边离能逃生的门最近，因为水能喝也能扑灭火势。

皆实两手摆在腰上在想，如果现在他的右手边有心太朗在的话会如何。如果有心太朗，或许他就可以试着睡在右手边，或许心太朗会在夜半时分替他倒上一杯水。

隔天皆实去上班时，Riley跟Leon都在关心心太朗的情况。

“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去探望Cindy，我还听说日本那边很不高兴。”

皆实只告诉他们心太朗会没事的。

Riley又说：“对了，Hiromi，正如我当时猜的一样，林德兄妹真的有什么，这件事昨天傍晚被证实了，今天琳达就找了媒体口述她跟汤姆斯之间是怎么开始的，内容真令人咋舌。在我看来，她不过是想减轻刑责。这件事你怎么看？”

皆实将白杖摆好后沉沉坐下。

“我想无论是汤姆斯还是琳达，他们都一直活在痛苦里。从确定相爱的那一刻起，他们一定都处在无依无靠的状态，如果汤姆斯没死，他们说不定也还困在其中。你们提到的遗传性……”

“遗传性性吸引只是借口。我说过，那只是用来美化这些东西的‘理论’，就是一群有邪恶思想的人想出来的词罢了。”

皆实认为glimmer、stranded、authentic概括了一切，也概括了他从心太朗身上感受到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些单词听上去一点也不邪恶。

这天晚上没什么事的时候，皆实又去了医院。有除了心太朗以外的人的呼吸声，他听出来是京吾的，但是视线摄像机却没告诉他。

“京吾先生？”

闻声，在打盹的京吾抬起头，随后他和皆实一同走到房外。

“请问佐久良主任他们呢？”

“佐久良跟泉因为还有必要的工作，汐里也得照顾泉，所以都先回去了。”

“辛苦了。如果工作很忙，京吾先生也可以先回去，护道先生醒了我会通知你们，京吾先生的工作还是别耽误了才好。”

京吾请他坐下后说，“日本很重视这件事，心太朗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弟弟，任他胡来太久了，现在他……“他顿了顿，“皆实先生，请问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吗？”

皆实面向说话者，“难道，关于事件过程，”他轻轻笑了几声继续带出话，“京吾先生认为我在说谎吗？大家大老远放下工作来美国，说明你们都很爱护道先生，总而言之，我认为我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呢。”

京吾的眼底有些怒，他不明白为何心太朗都为了皆实受伤了，皆实还能从昨天到现在都是这副轻松无事的样子。

“皆实先生当时能选择提早或延迟结束研修交流，我想现在心太朗也有这个选择权。不过是一纸协定，对吗？”

皆实扬起下巴，不悦的情绪被磨利了。

“京吾先生不知道吧？那些心太朗未曾说出口的心情。他抱着什么决心来美国，用什么态度去面对美国的工作。这对他来说或许不只是工作。跟随清二先生还有你的脚步去追寻正义，因为受镰田国士的影响；并不想当警c厅的长官，因为你跟泉先生都很优秀；和佐久良主任分手，因为不希望拖累她；汐里女士为他物色的相亲对象都被他婉拒了，真的只是因为他不孤独吗？所以，请京吾先生不要代替心太朗做决定。”

京吾皱眉说：“我和心太朗共同生活了也至少有十年，我知道的不会比皆实先生知道的少，皆实先生别……”

皆实微歪着头强行打断：“我没有认为京吾先生知道的比我少。我想表达的是，至今为止，他人生中做的所有重大决定都不是为了他自己。站在最高处的好处是能俯瞰所有人，但是人要为了能站稳在高处而牺牲一些东西，比如无法仔细看清楚下面的人的表情和心思。”

皆实难以将心太朗与护道家的相处模式联想到家人，其中，便有这层关系。他认为家人或许应该支持家人心中所想，而不是一昧强加，但是这些恐怕是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往上爬的京吾不会知道的。

待京吾离去后，皆实单独坐在病床边。心太朗的呼吸趋近平稳。

和京吾说的那些，也是皆实内心最大的疑惑。

皆实不知道的，是心太朗将他视为什么人才会替他挡下子弹。是他自愿的吗？还是只是因为这是工作他才那样奋不顾身。

皆实闭上眼后伸出掌心，穿过被单小心地贴在心太朗的背上。当时紧抱着他的手所蹭上的从斜方肌涌出来的血腥怎么洗也洗不掉，因为他们不只共享情报，还共享血液。

爱情本就无关性别，多半时候无论亲情友情都是如此，皆实想。只不过心太朗刚好是男性而已。至少按历史来看，黛博拉和佐久良都是女性。

“……”

几秒钟后，皆实那只忍了许久，好不容易能够大肆颤抖的手猛然撤回。

“护道先生你醒了？”

皆实难以掩饰激动地起身走到床的另一侧，他用两手确认。

心太朗睁眼后感觉肩膀被按着，虚弱地说：“别摸……很疼……”

“Cindy，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心太朗侧着身，无奈被自己身体压着的右手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和力气，动不了，更无法拨开皆实。

“感觉怎么样……正常情况不是病人醒了会立刻喊医生吗？你电视剧白听了吗……”

“太好了，你还能说这么多话。”

心太朗的意识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虽然他才刚醒，怒火却就又快因为皆实而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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