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i-

「干杯。」

紧随其后的是杯壁相碰撞的清脆声音。

虽然我的心思并不在此。

不仅仅是我。

我相信，另外二人的心思也不在此。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去管什么碰杯。

——

就在十分钟前。

我将趴在地板上的骏逸的身体翻了过来。

我心中最恐怖的、最不愿面对的猜想，随即得到了印证。

第一眼看过去，骏逸的表情就像是单纯喝醉了酒，但片刻之后无论是谁都能够意识到，这确实是「喝醉酒」的马娘有可能露出的表情，但绝对不是「喝醉酒后睡着」的马娘应该露出的表情。她通红的脸蛋与醉酒时无异，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还维持着微笑的弧线。然而，涎液、鼻水、眼泪，三种不应在同一时间出现的液体在她的脸上交汇，使人明显感受到异样。青蓝色的瞳孔明显蒙上了一层阴翳，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眸变得浑浊不堪。即便面对面感受着她的视线投来，却完全找不到她目光的焦点，仿佛她正注视着的不是我，而是在我身后虚无缥缈的某处，如同她胜负服披风内侧一般湛蓝的星空。连同那已然僵硬的微笑，她的目光带给我的感觉除了恐惧，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悲伤。顺着微张的嘴角流淌而出的口水在地板上扩散，甚至浸湿了她的头发，以及歪戴在头上的帽子。仔细观察的话，下腹部、臀部，连同大腿内侧甚至是膝盖部分的运动服也早已吸收了超过面料吸水能力的液体量，暗红色的水渍以裆部为中心晕染开来，流淌到地板上，与头部的口水一起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滩水洼。

「皇冠酱？怎么了……诶？」

「骏逸酱她还没有醒吗……噫啊？！」

已经收拾完东西的北部和黛雅凑了过来，看到了仰面倒在地板上的骏逸。北部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愣住了，而黛雅则本能地在叫出声的同时挽住了北部的胳膊。

「骏逸酱，她……」北部望着这边，我能看到她的瞳孔在微微颤动。

对……现在不是愣着的时候，至少该先确认一下骏逸的情况。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慢慢凑到骏逸鼻子下方，希望能够感受到哪怕气若游丝的鼻息。

然而，根本没有什么试探的必要。被鼻水堵住的鼻孔，如果依然有空气进出的话，应该能够直接观察到痕迹。

呼吸不行的话，还有脉搏……心跳！

我又把手指放在骏逸的脖颈，轻轻向着她充满弹性但能够明显感受到温度差的肌肤按了下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都没有。

「死，了……」

我从未想过我会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从未想过会如同机械般，如此冷静地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

身后传来黛雅和北部的吸气声。

如果是电影或者小说，这种时候大概应该会有人负责尖叫起来吧。但是在场的三个人里，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丁点动静。毕竟这不是推理小说，而是我们每个人都身处其中的现实。

「骏逸酱！」令人不快的沉默持续了数秒，随后是北部率先打破了僵局。她冲到骏逸身旁，俯身跪在地板上，重复着我曾经做过的无谓的行为，黛雅也紧随其后加入其中，希望能将本应沉睡着的骏逸唤醒。她们凑得那么近，将骏逸那绝对算不上优雅的遗颜看得一清二楚，使我不知为何又平添了一丝罪恶感。

在所有的尝试都宣告失败后，北部站了起来，用颤抖的眼神望向我，又低头看着黛雅，眼里泛着泪花。一改往日的健谈，她的嘴开开合合，却始终挤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藏起来吧。」

突然开口的黛雅吓了我一跳。

「你说什么……？」

「暂时，先把骏逸酱，藏起来吧。」

黛雅随后的发言让我一瞬怀疑我是不是因为自己遭受的冲击太大而出现了幻听。

「藏起来？为什么？现在应该赶紧告诉富士舍长……」

「在你得出骏逸酱已死的结论后仍然决定要这么做吗？

「不，但是……」或许我还心存侥幸，或许我还希望我说出「死」这个字太过武断。或许我认为，心跳与呼吸都停止的情况下起死回生的案例并不是没有，如果能够尽快抢救的话骏逸她仍然……

「不行的，已经无力回天了。」黛雅像是看穿我内心的想法一样，用同样冷静的话语打破了我仅存的一丝幻想。「体温已经明显下降，虽然肌肉还没有僵硬，恐怕已经死亡超过三十分钟了……」

三十分钟。

那就是说，在她一个人独自挣扎，最终痛苦地失去意识时，我还在没心没肺地把零食送进嘴里，一边听另外两人谈天说地？

「黛雅，不，黛雅蒙德……」我改口用光钻的全名称呼她，「即便如此……这也是意外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吧？藏尸这种事，好像骏逸的死是我们一手促成的……」

「噫！」

我的发言被如同触电一般惊叫一声的北部打断。

啊，是啊。

就算是意外，意外的源头之一不就在这里吗。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主动终止了这个话题。从刚才开始，北部就一直一个人呆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意识到正是自己带来的巧克力使得骏逸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她恐怕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

「听好了，皇冠，骏逸酱和你住同一间寝室，这是非常有利的条件。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是我们四人散会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你想要叫骏逸酱起床时才发现她出事了。明天被问起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明白吗？」

听起来我所承担的任务是最重的。但是毕竟骏逸的死也有我的责任，所以我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套串供用的说辞。北部一个劲地点头，试图隐藏自己已经在惊吓和自责的双重打击下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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