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示巴瑞公爵在两个年轻侍女的搀扶中走下城堡的地窖，将已经不甚温暖的阳光留在身后，一阵阵酸朽的霉味扑鼻而来，一个侍女贴心的为她的主人递上了放在自己胸衣中的丝帕。老人将带着少女体香的温热丝帕堵在鼻子上，而后贴心的将身子重心向另一个姑娘侧去。他知道，为了挣得自己的宠幸，这些姑娘们总会无所不用其及，而自己则需要时刻维持她们的平衡，特别是现在，他发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过去一步能迈下两级台阶，而现在每下一级都需要他谨小慎微。

当他走下台阶后，值守地牢的卫兵长官立即起身向他行礼致意。

“公爵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里可不适合您在，有什么指示您只需派人来传达就行。”身材高瘦，穿着样式简单的束腰棉袍的侍卫长半弯着腰，恭敬的说道。

老公爵咧嘴轻笑了一声，抬头环视了一眼周围，几盏油灯也无法照亮的昏暗地牢，空荡荡的走廊，光秃秃的墙壁，腐臭的气味，以及若有若无的呻吟，充满了压抑感，不管怎么说，他对这里很满意。

“处刑人今天没来吗？”他问道“我怎么没听到某人喊叫的声音。”

“十分抱歉，大人，因为之前医生建议让让他恢复一段时间，否则他的身体可能撑不下去。当然，如果您有需要，我这就叫人把处刑人请来。”

察觉到身旁一个侍女流露出激动的神情，巴示巴瑞思公爵轻轻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就听医生的吧。”他说着微微偏头看向自己的女侍“再说，我也老了，不像年轻那时喜欢刺激的事情了。”

他说着便看到昏暗的光线下，侍女的脸色泛起微红。

看到这一幕，让老公爵想起他见过的一个人，一个美好的少女，内心纯洁的不带一丝杂质，尽管他对她的身份早已有判断，但他从未想过她对女王的影响会那么大。自那场差点造成国乱的反叛战争平息以来，他已经做了半年多的代政者，还有他瞧不起的‘粉面将军’纳儿斯。

在得到了女王赐予的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头衔后，他和纳儿斯都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们的女王，叙拉提的神选之王已经放弃了统治，除了偶尔在节日集会上作为象征性的露面外，大部分时间女王都深居在她的行宫内，不问政事，即使他和将军已经劝过多次，可除了让自己收获一通女王的暴怒外，毫无作用。

“大人，哪您的意思是？”见权倾朝野的公爵沉默不语，侍卫长像是被抓住了犯错把柄似的紧张起来。

老公爵从回忆中走出，他这次来确是有目的而来。

‘不管怎么说，女王肯下命令都是好转。’巴示巴瑞斯公爵略感欣慰的想道。然后温和的开口对侍卫长说“没什么，先带我去见见那个蛮子吧。”

稍显年轻的侍卫长闻言如释重负，挺身立正干脆的回道“遵命，大人。您请随我来吧。”

很快，老公爵一行便被引至了一扇监牢门前，负责值岗的守卫在长官的命令下，战战兢兢的打开了牢门，随之一股难闻的臭气扑鼻而来，让他身边的两个侍女蹙起眉头。

“你们留在外头，我要单独见他。”在侍卫长和两个侍女开口前，老人先声下令道，尽管几人都多少显出反对之意，但看在牢房里关押之人是一个连孩童都能将其扼死的存在，他们也便放心令老人独自进入。

狭小的监牢里没有多少亮光，被束缚在叉形架上的犯人大部分身子都笼罩在阴影之中，被自己排泄物的臭气包裹。

光线昏暗，公爵只能看见犯人的脑袋歪垂着，像是死了一般。而当他意识到有人来之后，紧张的从喉咙里发出求饶的呻吟“谁…大人…求你……求……”

公爵捂着鼻子，站在原地，看着长期受刑之人无法形容的残破躯体，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在女王的治下，叙拉提王国人才辈出，这让他得以拥有最专业的处刑者和技术最精湛的医师，而他们的通力无间的合作，便造就了绑在他眼前囚犯如今的模样，在痛苦中煎熬，连死都是奢望。

“别紧张，我不是那个人。”公爵开口道。

“你…你是个大人…我知道…我能听，听出来，求求你…行行好，求你……原所有的神保佑你…杀了我…咳咳……杀了我吧……”

听着囚犯虚弱而神经兮兮的哀求，公爵深感满意的咧嘴挤出一丝无声的干笑。

巴示巴瑞斯没有说一句话，在犯人断续却痛苦的哀求之中走出了房间。

当他走出牢门后，对着所有人笑了起来。

侍卫们脸上因此露出自豪的神色与微笑。

“走吧，带我去见另一个人。”老公爵瞬间收起笑容，冷声说道。对他来讲，参观叛乱部落首领撒塞的惨像只是消遣，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接到女王的命令是带被监禁在此的另一个人前去面见女王，这样简单的事，他本可以随便指派下人便可执行，但他宁愿亲自前来。作为曾看着女王成长的老人从今日女王的话语中只参读到了一条信息，女王将在今日执行她的复仇，对背叛她最深之人，可能是造成目前这一切的始作俑，尽管在很久之前那人曾是他的战友，并且多次救过他的命，一个从未改变初衷的理想者——叛徒总督塔维尔。

“为了人民！这就是你的理由！”帝国将军纳儿斯愤怒难抑的咆哮道“你个该死的老东西！老混蛋，女王曾那么信任你，你……”

身着一声淡红丝裙的赤羽女王抬起手臂，打断了他的咆哮，纳儿斯立时住了嘴，差点都要动手的他后退了半步，离开正跪在女王脚边之人，他低垂的目光扫向他对面之人，后者摆出一如既往的面无神色，受女王传召的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会面，此时，在高贵女王的居卧之室内的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公爵曾经的摄政王巴示巴瑞斯，那个他所厌恶的老蜥蜴，一个早该入土的老色鬼。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点，获得召见的他们都是女王的心腹，尽管他和对方存在诸多不和，但唯独在对女王的忠诚和崇爱上，倒是出齐的一致。

女王身前，衰弱不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长跪不起。尽管未受酷刑，但长期的监牢生活还是给这个近乎秃顶的白发老人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纳儿斯对背叛女王之人毫无怜悯，他无法理解女王居然只是把这叛徒简单的关押，而不是像对待边境酋长撒塞一样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男人已经忘记了眼前这个老人曾经的模样，他或许曾经慈祥和蔼，当他和女王第一次解下克萨之围时，塔维尔用感激涕零的精湛演技骗取了仁慈女王的信任，始终露着和蔼慈祥的微笑，但现在，瑟缩在她脚下的老头，还剩下的只有令人反感作呕的模样。

将军纳儿斯把目光汇向女王，那个让他觉得陌生的君主，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注视过她了，但至少他还能读懂对方脸上的表情，女王多少已经听够了对方发起反叛的解释。

但接下来，女王说的話却令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

“塔维尔，起来吧，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不管你站在人民还是贵族的一边，我都选择原谅你。”红发的女王平静的说道。

一语瞬间激起震荡。

“女王/陛下……”几乎同时，他和公爵都喊了出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女王，即使是叛徒塔维尔也露出一副惶恐震惊的面孔，不敢相信女王竟会从口中说出那样的話。

“女王陛下，您不能这么做，他是王国的叛徒，是最恶毒……”

赤羽射向他的冷峻目光令他安静下来。

“将军，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不，不，我只是…只是觉得…陛下……”男人的额上渗出微汗，面对女王暗含愠怒的质询，他只得低下头，示意接受，他现在只希望另一边的巴示巴瑞斯能说些什么，劝劝他们意气用事的女王。

将军余光瞥视，发现公爵只是呆看着，近乎无动于衷，他气的心中暗骂。

过了片刻，女王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你们两个出去吧，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

“陛下，您这是何意！”另一边巴示巴瑞斯公爵激动的开口道。

‘难道是女王在那之后受的刺激导致精神出了问题。’纳儿斯看着女王冷艳的脸，颇为担忧的想着。作为女王的赤羽并未理睬他和公爵的不解与担忧，而是兀自对两人令道“纳儿斯，巴示巴瑞思，你们两个要是不介意，请帮我把那边桌上的红酒倒来两杯，我要与塔维尔共饮一杯。”

纳儿斯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女王的命令是认真的，不容置喙，他和巴示巴瑞斯公爵第一次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但最终，两人还是走向屋中放着酒罐的桌旁，老公爵面色阴沉，用枯瘦如柴的手动作优雅的拿起酒罐，把酒倒入两个精致的玻璃酒杯中，深红的酒液映照在半透明的白色玻璃杯中，泛出如红宝石般的夺目耀眼光泽。

‘毒酒？’纳儿斯脑海里闪过念头，但他很难确信这一猜测，他亲眼看到了，在倒酒前两个酒杯中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可疑之物，而这反而让他更为错愕。

“将军，把酒给我们吧。”女王催促命令道。

身着华袍的男人半低着头，端着两杯酒，小心的把两个杯子呈举在女王面前，左右摆成一样的高度‘也许陛下知道该选择那一杯’他想着，微微抬头，想要从散发着迷人馨香的女王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既然是宽恕之酒，那还得依照我国的传统来。”红发的女王突然似想到什么开口道“等一下。”女王接着说，纳儿斯看到后者从走到她自己床前，从精美的丝质软枕下抽出一把华美的匕首，在蜡白刀柄的末端嵌着一颗光洁润泽的瑰蓝宝石。

纳儿斯看着女王越发令人费解的举动，心里担忧异常，，女王的举止琢磨不透，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日在克萨城墙上满腔怒火的神选女王决然的一跃，他到现在更忘不了那日女王所展现的超凡乃至可怖的神姿。

红裙的年轻女王走到他身前，精致白皙的面庞沉静神圣而不可凛然。女王离他很近，男人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端着酒杯的他，把视线瞥向别处。

“陛下！”纳儿斯听到老公爵激动的喊声，他连忙抬起头。

只见红发的少女抬起右手手掌，用持刀的左手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红润细嫩的掌心。

“陛下！”帝国将军震惊而心疼的喊着，适时，女王只是微皱起细细的黛眉，处变不惊的把掌心血淋滴到两个酒杯之中，融入本就鲜红的酒液。

老人巴示巴瑞斯公爵迈着大步赶到女王身前，倚仗自己的年龄和自认与女王的关系，冒着违逆之举，用一块女人的手帕在女王反应前快速的为她包扎起了伤口。

纳儿斯瞪大了眼。

赤羽无视他愕然的目光，也没有理会主动退到一侧的公爵，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随意的捻拿起一杯酒端在了手里，根本没有任何的思索与犹豫。

年轻的将军转过身，面露无奈之色，恶狠狠的瞪着跪地不起的老总督，把女王亲自斟倒的美酒支到了他面前。

老人同样没有犹豫，激动而颤抖的用双手接过酒杯。

“女王陛下！”

“起身吧，塔维尔。”红发的女王淡然说道，端起银杯浅酌了一口，明显在暗意酒中没有下毒。

老总督如蒙大赦，惶忽错愕间，放下酒杯，激动的长跪叩首，退至一旁的纳儿斯忍不住露出难看的脸色，瞪着同样处于疑惑与不解中的死对头公爵。

两人面面相觑，视线在女王和塔维尔之间逡巡。

红发的女王轻瞪了两人一眼，把手中的酒杯向塔维尔端平，朗声说道。

“塔维尔，你曾请我喝酒，那杯酒造就了一场波及甚广的反叛，但也正因此，你让我有理由彻底荡平那些边境的蛮族，让我的王国得以获取更多的土地。”赤羽高声说着，神色渐渐变得激动。

塔维尔面露愧色，低着头，不安局促的视线看着地面。

纳儿斯希望听出女王话语中的一丝反义，但很显然，后者说话时并没有表露出讽刺之意。他知道因为这场反叛确使王国荡平了长期骚扰边疆的蛮族部落，但战斗的结果却只能以惨胜来形容，多少王国的精兵，军界的新锐在一场战斗中损失折戟，就连高贵的女王都因此落入险境，和所有这一切比起来，几块偏僻荒芜的新地得手了，又有何值得庆祝。

他的女王没有看他，更没有理睬或关注到他的想法，而是继续悠然的劝道“现在，也请你喝下我的酒，代表你我之间的和平。”

纳儿斯和公爵把目光汇聚在塔维尔之上，没有注意到赤羽平静眼神里暗含灼热的兴奋。

高傲的红发女王率先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被宽恕的叛臣塔维尔也依传统将酒一口喝下。

纳尔斯注意到女王上扬的嘴角。

开始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但很快塔维尔突然捂住肚子跪地嚎叫起来。

“你…你下毒！”老人面容瞬间扭曲成一团苦皱的长瓜，用尽全力指着女王发出痛苦的呻吟。

赤羽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神色不变。尽管没有张口，塔维尔却听到了女王的声音，不同以往，带着一丝令人绝望的邪恶之息在他脑海中回响。

“塔维尔，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还能使用圣剑的力量，你以为我是神选中的清纯少女，才得以暂借神力。”

老人近乎趴倒在地面，全身冒汗，牙齿打颤，只剩下昂起的头颅，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注视着女王。此刻，他早已注意不到周遭，那个将军和公爵正在说些什么，但他的一切精神，早已被女王带来的恐惧摄住，身体之中，血液仿佛都在翻滚沸腾。

“不，可惜你错了，我从来不是什么神选之人。”邪祟的低语继续在他头脑里回响，面前女王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扭曲，光这声音便令塔维尔恐惧到了极点。

“不…不…”老人绝望的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呜咽，他到这时才明白，自己所挑战的是什么，自己的错误有多离谱……

红发的女王目露精芒，战争与火焰之神平静的继续低语说“我就是神本身，我的血即为神之血。”

塔维尔的头顶开始冒烟，他的鼻孔和嘴里流出大量的黑气，痛苦游走四肢，手上的皮肤开始翻卷剥落，暗红的火苗在他干瘪的皮肤上翻滚跳动，在皮肤下鼓起脓疱，直至沸腾的血液冲破喷溅。“现在你感受到的痛苦，不及困在凡驱里的我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的万分之一，告诉我，我的统治仁慈吗？”

赤羽无声的说着，站起身，微微昂起头，脸上笑容无比灿烂。

叛臣塔维尔已经听不到她的低语，本就虚弱的老人在浓焰的舔舐下没叫几声，便不再挣扎，震颤摇晃躯体还未倒下便化为一具镂空扭曲的炭尸，暗淡的火光仍若隐若现，伴随着黑烟，焦臭的气味弥漫。

即使女王看起来一言未发，但在看到塔维尔被由内而外喷出的赤红烈焰逐步吞噬的可怖惨状，和女王精致脸庞上露出扭曲残忍的微笑后，即使见惯了各种刑囚场面，在场剩下的两个男人依旧由心底生出惧意，恐惧蔓延，他们近乎本能的颤抖着跪倒在地，额头深贴在地毯上，紧咬着牙关，才勉强没让自己吐了出来。

那一刻，公爵与将军都不约而同的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们面前的女王，绝不仅是叙拉提的女王！

女王复仇时降下的恐惧，早已超越常人可以承受的极限。纳尔斯想起在克萨城的战斗时，自己也目睹女王显露出骇人的一幕，那时，他还将一切归因于圣剑的力量，可现在，女王却是两手空空，一个想法，一个令他不安的想法冒了出来，这想法让他后背到头顶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华贵的衣服很快被汗水打的湿透。

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焦炭的尸体余热噼啪，和巴示巴公爵与纳尔斯将军两人喉结颤抖吞咽口水的细微之声，对两人来说，这期间短短每一秒都是煎熬，女王散播的淫威似乎化为有型的实体切实的悬笼在他们头顶，仿佛动弹一下就能丢了命。

不知多久，那可怖的感觉逐渐消散，待两人勉强平复紧张之心，鼓足勇气微微抬头仰视时，他们看到红发的女王似也恢复了平时模样。

“你们可以退下了。”赤羽略带笑意的说道，仿佛早料到臣子们的反应，她表现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眼看着她的两个曾经彼此对立的忠仆只说了一声遵命，便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匆匆拜别而出。

她明白，自己一时展露的神威对凡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这样也好’赤羽想道‘恐惧和威严一样，会让你们更加忠诚，甚至忘记彼此的嫌隙，只专心于我的号令。’

红发的女王走了几步坐回到躺椅上，看了看坐下扭曲的焦尸，一个个征战的计划在脑海里浮现，她不会忘记帝国法师带来的伤害，在她的复仇计划的下一环里，整个帝国都将因它们的愚行而付出毁灭的代价。

一想到即将展开的战争，神王赤羽不禁兀自咧嘴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变了。直到那个熟悉的甜美娇声从脑中再度传来，那是她一度以为会永远失去的美好，她心头永远无法割舍的挚爱。

‘你笑起来真好看。’

‘当然了，海伊，除了你以外，没有什么比为你我复仇更美妙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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