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days

跟着水户洋平前往京都的人，包括古川青司在内，只有五个。人数虽然不多，却全是最能信得过的部下，还能尽量避开他人耳目。地点由坂东弘志定，水户在约定的时间到了这个完整保留了古代建筑风格的街道。

约好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料亭，进门后，几个一身西装的人客气地告知需要搜身。水户用眼神示意部下们按兵不动，配合完搜身，在那些人准备拿走他们随身的枪支和匕首时，水户不慌不忙地问了一句：“将我们防身的东西都拿走，万一我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贵组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几个人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窃窃私语几句后，有一人出面说：“水户先生，是我们失礼了，很抱歉，还请稍等片刻，我去征求一下我们组长的意见。”

水户没有应答，只轻轻一点头，继续气定神闲地整理自己的袖口和领口。

那人很快就回来了，示意其他人把枪支匕首还给了水户的部下。

“我再次为我们的无礼冒犯而诚恳道歉，水户先生，里面请。”

坂东弘志身高超过190cm，加上先前运动员时期的锻炼，体格结实，在普通人里是极为惹眼的高个子。假如他不笑，阴郁的气质加上身高，压迫感十足。所以在水户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后，他认为自己高出几公分的身高优势这次依然可以为他增添声势。原本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坂东站起来，迎向水户，伸出手：“初次见面，水户先生。”

水户洋平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得体：“初次见面，坂东组长，请多关照。”

恰到好处的笑意，挑不出错处的举止，平稳安定的神色。水户表现得如同一个脾气宽和温厚的访客，分寸拿捏得堪称完美，足以让人放下戒心。不过坂东生性敏感多疑，他不会信任这个初次见面的人，更何况在这种场合，表现得越从容，只能说明这个人越不简单。

他们握着的手松开，坂东向客人的席位做出“请”的手势：“水户先生，请坐。”

“多谢。”

豪华的菜品装在精巧的碗碟中，由女侍们摆放到长桌上。三味线乐声悠悠，黑色屏风前，年轻舞妓的脸和脖颈上抹了厚厚的白色妆粉，身着樱花纹样的粉紫色和服，衣摆曳地，手中的扇子翩然而动。

坂东假意欣赏表演，实则暗中注意水户洋平的动静。先前那些对话全是无关痛痒的客套，水户看上去没有切入正题的意思，似乎真的是在专心地观赏舞妓表演。

先沉不住气的是坂东弘志。

在舞妓表演结束后，坂东示意无关人等全部退下。

“水户先生，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请。”

“是有关三井寿的事情。”

“三井寿？”水户语气中有一丝讶异，“坂东组长是指？”

知道对方在装傻的坂东压下心头的焦躁：“篮球选手三井寿，在贵组名下武心会的债务。”

“唔，这可真是……坂东组长，虽然武心会是我们水户组下面的组织，不过我们平时不会干涉下属组织的独立业务。但你特意邀请我过来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我很乐意听一听。”

“我曾经联系过武心会会长，想要替三井队……选手偿还债务，可是被拒绝了。”

“不应该呀。据我所知，如果钱款到位，即便并非来自于本人账户，按武心会的规矩，可以认定为账务已还清。”水户端起茶杯，杯中热茶正散发出浓郁的茶香。

“……”坂东咬咬牙，面露不快，“水野会长的意思是，三井选手因为暂时无法偿还债务，所以与他们签订了某个协议，会在今后一段时间内逐步偿还。”

“即便如此，如果坂东组长将钱全部付清，这个协议就等同于提前结束了吧，还是说……你提出了其他的要求？”如果这么做，那么坂东弘志与三井寿就此再无任何瓜葛。坂东弘志肯定清楚这点。

水户的追问逼迫坂东不得不表露真实的想法。

“我可以替三井选手还钱，但我希望把武心会与三井寿的协议进行转移。”

水户做出了然的神色：“就是说，变成你和三井寿的协议？”

“是的。”

水户放下茶杯：“坂东组长，恕我直言，这不合规矩了。”

“为什么不合规矩，只是债券转移而已！”坂东的情绪难以抑制地开始外露。

水户神色不变，向后微微偏头。跪坐在他身后的古川会意，从公事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走过去双手将文件夹递到坂东面前：“坂东组长，请您先看看这些文件。”

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照片和几页记录报告，皆是当天他假冒三井寿前去武心会的证据。坂东脸色变得铁青，他合上文件夹：“你早就知道。”

水户仿佛是没看见他的反应，把玩手里造价不菲的茶杯：“这件事从一开始，不遵守规矩的便是坂东组长。按照入行的年数，我姑且算是坂东组长的前辈，请容许我以前辈的身份告诫几句吧。做我们一行的，重要的不仅是恪守组织内的规定，还有对外要维护组织的颜面。而坂东组长，当时你的行为无疑是戏耍了武心会，损伤了水户组的颜面啊。”

水户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坂东。在对上水户眼睛的瞬间，一闪而过的冷峻眼神令坂东确信，他窥探到了水户洋平真实的一面。那种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凌厉狠辣，让他不寒而栗。

等完全抬起头，水户又恢复到了和气的神情。

坂东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在颤抖：“水户先生……你想怎么样。”

水户笑着摇摇头：“你大概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和我们双方的立场，在这场谈判桌上，筹码在我手里。钱，自始至终都不是重点，甚至无关紧要。所以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打算怎么做，之后由我评估是否接受。”

没有料想到水户会反客为主，坂东肉眼可见地慌了：“你们把三井交给我，我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这可不行。”

“为什么！”坂东几乎是吼出来的。

“三井选手是知名度很高的公众人物，我们会礼待他，并借此机会开展相关合作，毕竟人脉和资源，永远不嫌多。至于合作内容，很抱歉，是水户组内部的机密了。”

坂东猛地站起来：“你们要利用他吗？”

“利用？这个词有点过分了，明明是友好合作。况且，促成这件事的，不就是你么。”

在坂东哑口无言的时候，水户补充道：“退一步讲，就算坂东组长愿意出数倍的金额，我们也同意了债券转让，你能确保处理好与三井寿有关的一切事务吗？”

“你……什么意思。”

水户也从榻榻米上起身，部下们跟着站了起来。

“他是国民度极高的篮球选手，如果他有一点不情愿，你能保证可以彻底封住他的口吗？能让他始终在受控状态自然是最好的，要不然，最坏的情况就是鱼死网破。随之而来的公众舆论，媒体追踪，”水户走到了坂东身侧，“万一被警察盯上了，麻烦可就大了，搞不好连平时的生意都做不成。诸如此类的后果，坂东组长，您能承担得起责任吗？作为经验者，我能告诉你，这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坂东的额角沁出冷汗。

“坂东组长看起来一时半会做不出决定，不过不着急，我还会在京都逗留几天，你好好考虑，如果做好决定了，欢迎随时联系我。”

都快走到门口了，水户突然问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确认。你是不是喜欢三井寿？不是朋友、队友之间的喜欢，而是想要与他交往的喜欢。”

坂东的身躯一僵，随即转身，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驳斥水户：“你怎么知……不！你在胡说什么！”

水户淡淡地说：“不是么。我不过随意猜测，坂东组长的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迈出房间，在木质走廊里，水户扯松了领带。

原来是这样，坂东的言行举止全都说得通了。早先预设过的可能性，今天得到了验证。水户承认，占有欲和胜者的炫耀欲望之类的幼稚情绪在内心作祟，使得他在最后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幸好对方是坂东弘志，以他今天接触下来对该人的印象，应该不会节外生枝。

部下们分散在他的周围，护卫着他离开。路遇女侍，她们会恭谨地站到一边，让他们先走。前方近院子的走廊一边，一个料理人模样的瘦小男子端着小餐桌候着他们过去。

快要经过那人面前了，水户目光扫过，在对方端着小桌的右手食指上发现了一枚很小的纹身。颜色很浅，形状也不大，是一条如同戒指般缠绕在手指上的蛇。

蛇形纹身——不是该出现在料理人手上的东西。

水户即刻反应过来，绷紧了神经，还未等他出声向部下示意，那人掀翻了小桌，碗碟飞散，干扰了水户近身部下的视线。水户始终注意着他，能看见一道寒光划破空气，目标就是自己。

常年未曾懈怠的格斗训练形成了肌肉记忆，加上之前一些事件中积累的经验，水户在那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他身体的瞬间，果断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在阻止对方继续行动的同时拔出匕首。水户的手劲极大，眼下更是用快要捏碎对方腕骨的力道拧转对方的手腕，对方被迫松开手，匕首应声落地。没有给人喘息的余地，水户顺势抬腿，猛力重击那人的腰腹，生生把他踢飞出去撞到了走廊的木门上。

部下们立刻反应过来，不需要吩咐，先全部围在水户面前，以自己的身体为盾阻挡可能到来的袭击，紧接着掏出手枪，瞄准了墙边的那个人。

那人显然是老道的杀手，任务失败后立刻选择撤退，索性撞开木门，逃到院子中。右手受伤，他用左手掏出的手枪没有对准水户，而是一通乱打，玻璃木屑碎了一地，枪声和赶来的店员受惊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

部下们的优先事项是保护水户的安全，所以他们没有追上去，在原地保持警戒状态。一名有医疗经验的部下正在给靠坐在墙边的水户按压止血，做应急处理，可伤口比想象的要深，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白色的衬衫，在水户腹部处晕出骇人的一大片血迹。

古川青司难得露出焦急的神色，联系医院准备急救。水户急促地喘息，呼吸越发吃力，他喊古川的声音不大：“古川。”

“是！”古川立马倾身过来，听他吩咐。

“先把事情压下来，消息暂时……不能传到东京那边。”

“我明白了，若头，您再坚持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到。”

水户艰难地望了眼杀手逃离的方向，那边不出纰漏的话就没问题。

四周吵吵嚷嚷的，水户的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另一头跌坐在地的坂东弘志，他正惊恐万分地扯着手下的人寻求保护。

力气和血液一起从身体里流失，体温也在下降，水户明显感觉到四肢变冷，很快，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嘈杂的环境变安静了，视线无法聚焦，面前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很困，很想睡过去。

水户？

水户，水户。

是三井寿的声音。三井前辈在喊他的名字。

可他无法做出回应了。

真是的，好想回去啊，回到……他和三井寿的家里。

TBC

小说相关章节：【洋三】90 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