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闭双眼，感受着她的手指轻柔摩挲着我的下巴。

　　冰凉的触感涂抹过我的嘴唇，我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好了，小雅，你看你，多漂亮啊。”

　　我睁眼看向镜子，镜中的我嘴唇上抹了色泽鲜艳的口红——那是姐姐常用的口红。

　　我的心跳不自主的剧烈跳动，脑海里也冒出了和姐姐亲吻的惊人念头，脸孔一瞬间就像是火烧般发起烫来。

　　我垂下脑袋不敢再看，偏偏姐姐却在这时凑近过来，嘴唇靠向我的耳边，低声问我：“小雅，你怎么脸红了呀？”

　　温声细语，似春风，似柔荑，刮过耳畔，我更是不敢回话，像是一只把脑袋埋进土里，自欺欺人的鸵鸟，以为这样姐姐就能看不透我的心思，脸庞却被她双掌捧起。

　　四目相对，我看到姐姐眼中带着戏谑、含着笑意，像是只捉弄老鼠的猫儿，掌控着我的内心，我的一切。

　　“小雅。”姐姐柔声说：“我喜欢你哦，小雅。”

　　嘴唇相触，那是我的初吻，刚抹上的口红晕染在姐姐的唇瓣，我不知时间流转，沉醉其中，直至听到姐姐娇媚的笑声，直至又一次被姐姐亲吻，直至姐姐披上嫁衣、满脸幸福、嫁为人妇，直至——

　　记忆里，那天夕阳的余晖洒进房间，世间万籁俱静，仿佛时间也已停止了流动，而我与姐姐就藏在昏黄光照的阴影里，像是一对在偷情的背德者。

　　我怀念着姐姐所说的喜欢，记得满溢而出的内心的喜悦，灵魂被充盈、被灌满。

　　如果时间可以停滞不前那该多好，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伤心，不会再有刀锋般尖锐的现实将胸腔剖开，将心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出嫁前，姐姐还是那样温柔，她说：“小雅，总有一天你会理解姐姐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像个提线木偶，强撑着笑颜将她的手递给不认识的男人，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在锣鼓喧嚣中越走越远，独留下我还沉溺于那天的黄昏、那天的亲吻，直至——直至如今，都似作茧自缚难以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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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哒——”

　　意识陷入黑暗，我听到皮鞋踩踏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听到喧哗与呼喊，一点一滴，都化成光芒如雨点飘散开来，伴随着身躯上的疼痛，我迷迷瞪瞪撑起眼皮。

　　头脑还是恍恍惚惚，视线定了好久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人，都是人，在我周围一个个的，都挤满了被绳索捆缚、面色惊惶的人，洁白光芒自天顶玻璃洒下来，大理石的墙壁，高大气派的木门，我恍然记起这是市养老院的大厅。

　　记忆开始复苏，我想起自己作为学生会的一员，领队同校学生来这里参与公益活动，想起一路上与某人的斗嘴怄气，想起一个穿得好似牧师的外国男人向我搭话问路，想起他满脸感激向我礼貌伸手，我却在与他握手的瞬间失去了全部知觉。

　　思绪在此停滞，脊背爬上阵阵冰寒，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庄严肃穆的祷告，我的视线被牵引着望过去，却看到记忆中牧师打扮的俊美外国男子正端正站立于整个大厅的中央。

　　饶是已经知道了那个男人正是这场犯罪活动的绑架犯或者劫匪，但虔诚的吟诵声却依旧吸引着我去倾听与理解，只可惜他的话语该是拉丁语或者德语之类的我听不懂的语言，即便是这样，竟也让人感到朝圣者般的虔诚与神圣。

　　鼻尖轻耸，愈来愈浓的刺鼻气味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周围的环境，诸多像我一样的人质都还未苏醒，他们有的是学生，有的应该是这所养老院的工作人员，而在我们这些人周围，不少穿着各异的男人女人正手持棍棒甚至于枪械看管着人质——枪？z国管制严格，怎么会有枪？那怎么可能是真枪？

　　来不及多做思考，我又看到大厅周围不少人正在往室内角落泼洒汽油，先前闻到的刺鼻味道就是这个。

　　他们……想做什么？——诸多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蹦跶出来，伴随着一并冒出的恐惧似寒风过境冻得我浑身打颤。

　　我惶急着东张西望，试图找到些什么，我看到各个通道出口甚至窗户旁都有手持武器的歹徒在看守，要闯出去吗？可是要怎么做呢？天无绝人之路，总是……能找到机会的吧？

　　头脑混乱不堪，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索捆缚的结结实实，就连嘴巴都被胶布封得透不过气来，这副样子，就算找到机会又要怎么逃出去？

　　得先挣断绳索，得先想办法获得自由，这样想着，我已经开始扭动手腕试图稍稍扩大绳索的束缚，却只是磨得皮肤生疼，这时，耳边传来男人的怒吼：“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报警了，警察已经在来得路上了！”

　　我立刻将目光移向声源处，那是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正一面像爬虫一样扭着身子试图挣开束缚爬起来，一面仰头朝显然地位不同寻常的“牧师”大声怒吼。

　　祷告声戛然而止，伴随着周围一众歹徒的冰冷视线，牧师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似要安抚暴躁的野兽，却在下一瞬间……

　　“呯——”

　　火石炸裂的声响在封闭的厅堂内久久回荡，我睁大眼睛望着夹克男子倒在血泊中，望着牧师骤然掏出的手枪，望着枪口飘扬的青烟，只觉所见一切都如梦似幻、不可理解。

　　像是尤嫌不够，另有歹徒再度开枪击杀了一名人质，恐惧如潮水蔓延，我的心也在这一刻沉进了谷底。

　　“你们都是愚者。”牧师的声音带着慈悲与怜悯：“神主赐予人们光明与火焰，将智慧洒满人间，愚者却舍本逐末将祂遗忘……”

　　哪怕此时，我还在用力扭动手腕，就算知道那只是无用功，心中头却还是期盼着人群中的大多数人能够奋起抗争，可显然，枪械的威慑与先前枪杀夹克男的一幕早已让大多数人吓破了胆，没人再敢成为下一个被打死的出头鸟。

　　“你们没听到吗？”牧师张开双臂，眼里含着真挚的泪水：“神主正在悲伤，祂本该受到凡人的簇拥与崇拜，所以，今天，我，与你们，都将成为奉献于神的最为荣耀的祭品，我将点燃通向神国的路径，引领你们一同前往神主的圣殿！”

　　歹徒……或许说邪教徒更为合适，他们发出癫狂的欢呼，已经有人燃起了火把，只等牧师吩咐就要点燃整座建筑。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哀求与怒骂，邪教徒拿起棍棒肆无忌惮对着人质殴打，大厅内乱作一团，我的头脑却在这时，如回光返照般变得清明。

　　我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即将葬身火海的结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不自主的用胳膊支撑着一点点爬起来，我的脑海中一幕幕的蹦出自己由于太过冒头而被枪杀的恐怖景象，所幸现场太过混乱他们没空管我。

　　我又一次向周遭张望，在人群里迅速而仔细的看过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有的是同班同学，有的是同校师长，好多好多，都是我认识的人，却都不是我急切想看到的，奇怪，真奇怪，刚才也是，现在也是，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曾听人说过，人临死前会走马灯般回忆起种种过往，一些后悔的事，一些美好的人，那像我这样的活死人，又该想起什么呢？

　　我想起那个黄昏，那次亲吻，我想起姐姐的笑容，想起如婚礼般神圣庄重的誓言，我许诺等待，许诺永恒，许诺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爱人。

　　我藏身暗处诅咒谩骂，我等了那么久，哭了那么久，直至如今失去了一切悸动、一切情感，成了一块苦捱岁月的顽石。

　　烧灼的火把被牧师高高举起，这位外国男人俊美的脸庞上满怀着憧憬的笑容，一如姐姐婚礼时高举着玫瑰花束，随后抛向人群，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盼，只留下我独自坚守着彼此的承诺。

　　姐姐婚后很少回家，我也不愿像个怨妇一样整日蜷在房间里，初中毕业进入高中后就选择住校读书，我拒绝了许多稚嫩青涩的告白，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孔转瞬无踪，很快，高中毕业，考入大学，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又将进入下一个轮回。

　　“林雅，林雅，你看那边，那个女生怎么那么好看？不会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被自来熟的同学拉扯着，我百无聊赖的将目光投往她所在的方向——

　　“咚咚咚……”

　　入口大门被人用力敲响，清脆的敲门声仿佛有着某种怪异的魔力，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群停止了喧闹，邪教徒们停止了呼啸，牧师将要点燃汽油的动作也在此刻戛然而止，我骤然回过神来，视线望向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门，猜测着究竟是哪个倒霉蛋会在这种时候敲门打扰，心脏却像在预示着什么，开始飞速狂跳。

　　牧师使了个眼色，把守入口的邪教徒随即拉开大门，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大门口的苏青，却立刻与她对上了视线——宛如醍醐灌顶，我恍然明悟自己反复寻找着的、担忧着的、惶恐着的究竟是什么，一切尘埃落定，像是凑齐最后一块拼图，如奇迹降临般不可思议，如冬去春至般水到渠成，那个黄昏，那个亲吻，那段占据我全部人生、全部记忆的片段中贸然闯出了她的身影。

　　她踏着一道白光，修长的身体站得笔直，凝视着我的双眸如宝石熠熠生辉，而我，我从未期望这死水般的人生有所波澜，从未期望遇到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她却总是这样看着我，剔透的眸子里没有怜悯、没有爱欲、没有憎恶，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唯独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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