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的，玻璃屋。

沉睡其中，被圈養於白色高塔。

不禁疑惑，這次給予的夢境，是和高牆之外有關呢？

還是適合玻璃屋的月球。

—

儀器發出低頻的滋滋聲，每一次呼吸都會嗅到消毒水的味道。她茫然、疑惑的靜靜看著熟睡中的她。

「司辰的創傷等級被評估為II級，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她曾經反覆的遭受相同的創傷事件」

夢境治療法，藉由引導夢境走向來治癒創傷。

司辰的夢境會是什麼呢？

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是，向上的雨滴，落下煙花時的刺耳金屬聲。

眼鏡、分裂的熟悉面孔、一件件一樣的白色制服...圓環。

深色的西裝外套、紅色的羽翼...那隻深紅色的手槍。

「儘管她的行為和認知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甚至在我們將她推倒，戴上頭盔時，她還是以一種極為冷靜的態度來勸告我——“我服從妳們的判斷，但這只是暫時的”」

暫時的？

不禁想起了前陣子的雨夜，被猙獰和破碎撕扯的...Vertin。

「......畢竟是“越獄事件”的頭羊，這點小叛逆對她來說算得上是客氣」

一陣說不出的不適感湧上，無意識的皺起了眉間確認道。

「我以為...司辰是因為情緒不穩才需要治療的，但你剛剛說，你們壓倒了她...」

之後的語句，幾乎不在腦中構成合適的形狀，都是以一種極為尖銳、卻又同樣規律的模式...

「——你預計這次的治療，什麼時候結束？」

「任何時候。只要我收到新的命令」

...排列成了掌權者的棋盤。

或許是第一次反駁理性的副作用，她對於這一切感到作嘔。所以，Sonetto 猛然站了起來。

「所以這一切都與司辰的健康無關」

「是的。妳怎麼了。Sonetto？」

她意識到了這股異樣感，不上不下的，如梗在喉。

「抱歉，我剛才有點激動了，我只是感覺到有點不太舒服」

—

起初，她對於教員分的座位感到疑惑。

並不是討厭Vertin，只是好奇為何她能夠跟自己坐在一起，畢竟聽說她的同桌連神秘術都不會。

第一次一起上課時，她一如往常拿出了筆記本，將已經預習過的課本翻到了第一頁，削好的鉛筆尖銳、排列整齊，一如內頁整齊劃一的學生守則。

然後桌邊突兀的被放上了一顆太妃糖，皺皺的金色包裝紙閃閃發亮，順著糖果、指尖，與銀髮綠眼的女孩對上了視線。

「我叫 Vertin」

稚嫩的嗓音，友好的微笑，一時之間她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那清澈的、彷彿澄清綠蔭的眼眸。

「...這個糖果是哪來的？」

「我在教員辦公室找到的」

「它被放在茶几的玻璃碗裡」

「學生不得進入教員辦公室，學生守則裡寫得很清楚」

「我不能收下這個」

失禮的用眼神指著那顆發亮、不知是什麼味道的糖果，嚥下了碰觸它的想法，嚐起來跟守則一樣無味又無趣。

「好吧」

她說，一邊在自己身邊拆開了發亮的包裝，將奶油色、不、應該是卡其色的圓形糖果放入口中。

「那我可以知道妳的名字嗎？」

鼓起了一邊的腮幫子，含糊不清的問自己，牙齒碰撞帶來了一點清脆的聲音。那應該是顆硬糖。

「...Sonetto」

「我叫Sonetto」

「Sonetto...Sonetto...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是那個—」「是的」

「起源於義大利的定型詩類型」

「後來傳入英國，妳所知道的應該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

她打斷了她，不甘示弱的開口道，但是Vertin 的眼裡閃過了一絲笑意。

「對，沒錯」

「“只有生命的線能把生命重描”」

「“獻出你自己依然保有你自己，而你得活著，靠你自己的筆。”」

「這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可能在第十六或是十八首吧？」

開門聲止住了她到了喉頭的問句，教員走入教室踏上了講台。她來不及問出口，裡頭的詞彙妳是怎麼理解的、它描述的內容妳怎麼讀懂的。

明明這本圖書館內唯一的館藏已經在自己手中接近兩年，不斷續借仍然摸不清莎士比亞的意圖。每次蓋上新的續借章時館員總會苦笑著說自己長大就會明白，卻有人比自己更早看懂了這本詩集。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身旁的她，打了一個哈欠，皺起了鼻樑上的深色斑點，而後慵懶的抹去了眼角的濕潤。

不可能吧？

—

說真的，這一切糟透了。

「好了，我們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副會長說道。

她慌了。

守則、標語、概論...這些東西構成的言語慘白，不知不覺間她覺得自己永遠脫離不了“構成”自己的...“理性”。

躊躇、不安，進退兩難，最後只能如同喪家之犬退出了會議室。

她掉淚、悔恨不已。時光飛逝，如同過去挽回不了石門前的遺憾，一次次敗於直覺與理性的拉扯。

「Sonetto，或許妳可以嘗試一次，跟隨著直覺採取行動」

「或許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喔」

她沉默了一陣子，告解了自己的罪。

「我嘗試過」

「——在四年前」

「我放了他們離開...那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為自己占卜的友人，瞪大了雙眼。

「...我準備好了。請幫我占卜出正確的選擇吧」

—

「...這是什麼？」

「鵝卵石」

Vertin 將石頭放到了自己的手心，冰涼、圓滾滾的，表面帶著參差不齊的斑點，一如眼前這位讓老師頭疼的翹課生。

「很神奇吧，經過時間的琢磨磨去了稜角，卻仍然帶有獨特性」

她的雙眼閃閃發亮，那是當時的自己無法理解的純粹，只覺得叛逆與不解。

「魔藥教員把妳的書牆弄倒了」

「喔不，我的書牆...」

「還有她要罰妳站一個沙漏的時間」

將鵝卵石塞回了對方的手上，她開口想問她關於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卻被她嘟囔著不滿的模樣逗笑。

「Sonetto，妳在笑什麼？」

「不，沒什麼」

「好吧，妳要吃太妃糖嗎？我剛拿的」

那是記憶中最後所剩不多的...處得來的時光。

一如Vertin 比喻學生守則為閣樓的臭襪子，她也無數次拒絕了她的糖果。

她無法理解，堅信著白色的高牆與守則，直到看到了喬治亞樹的邀約，默默地就將皺皺的紙條傳給了下一個人。

那天晚上，好多人沒有回到宿舍，窸窣的腳步聲讓她在床邊伸長了脖子從窗戶窺探著遠方的樹梢。

想到了拒絕的樹蛙、小石頭、還有糖果。

—

正式巡禮演出的那天到來了。

「我知道你們在偷偷計劃些什麼，但請不要做出違背學生守則章程的行為」

她開口警告，也是在警告自己。

而Vertin 只是平靜的回了句好，她愣了一下。

有什麼變了，在記憶中她鮮少如此輕易的就對於規則妥協。

『讓和平永存』

音樂悠揚，整齊劃一的隊伍。

開口，身旁的她們卻唱出了對外頭的憧憬與疑惑，訴求著知的權利。她不知道歌詞，一如既往。

「Sonetto！阻止他們！」

不和諧的歌詞和稚嫩的歌聲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第一次感覺胸口的的鼓動如此大力，她往前跨了一步回頭看向了站在中間的Vertin 。

「請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能...成為我們自己！」

苦水灑落，如細雨，卻不妨礙依舊堅定的眼眸，如同每一次將新奇的小東西放到自己的手心時一樣的眼神，定定的望著自己、還有不曾見過的外面。

攀在岩壁之上，望著樹梢觸及到了你帶來的微風。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這微小的風會引著刮起改變的風。

但，止於槍響。火焰舔舐過了她的腿，冷汗落下、緊咬下唇卻不見她的屈服。人群包圍了所有孩子，拖拽著離開現場。

這首僅唱了開頭的歌沒有被唱下去的資格。

石門前，她直到現在仍然後悔著，或許可以做到留下他們，但是...

啊，她那時候才意識到，她遠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Vertin。

—

「作證不是考試，Sonetto，法庭不需要一個熟練的證人」

「只要誠實的說出你的見聞就好，最高裁判所他們...很看重年輕人的公義之心」

「公義之心...」

「妳擁有這項寶貴的品質，Sonetto」

Z女士溫和的笑了。

—

她深吸了一口氣，半晌，她的目光堅定，就像一直以來的司辰。

“獻出你自己依然保有你自己，而你得活著，靠你自己的筆。”

走進了會議室。

—

『暴雨改革：增援與秩序』法案通過。

—

她跟著人群走進了被森林作為俘虜的建築，如同基金會“治療”Vertin一樣，她們也起身用力的反抗著。

似曾相似，但是這次...

心臟鼓動的很用力，撥開枝葉，一小塊空地上剛好灑落了適當的陽光。

對上了視線，她一愣，有種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面的錯覺。

「This is good...This is great...」

踏在兩個交錯點之上，努力建起橋樑的人質啊，

帶著暴雨後的天晴回到了屬於他們的家。

和阿姆斯壯登月的照片同樣令人驚艷、驚訝，

保持著謊言般的美好，沒有說破掌權者落下一枚既定的棋子。

但是，妳笑了。

在身後的人撐起的傘面之下，脫下玻璃屋，就算沒有踏上無人駐足過的月球，也觸及到了白鴿飛行的天際線，而後安穩歸巢，行走在金子般的心之間。

捂在心口的手握的非常、非常用力。

這次，她往前踏了一步，帶著濕潤的眼眶、泛紅的鼻尖，走回了她的身邊。

我做對了嗎？

我這次有幫到妳了嗎？

Vertin，我捏著鵝卵石也不懂它的獨特之處，捧著樹蛙也不曾想過即將到來的夏季。就像以前一樣，我還在疑惑於詩句的構成時，妳好早就理解了十四行詩的寓意。

但是我嘗試過了好鹹、好甜的鹹水太妃糖，這才發現鵝卵石獨特又勻稱的美，樹蛙鳴叫時才驚覺紫藤花開的很美。

「這是什麼？」

鬆開了手，從手心到另一個人的手心，是一顆金色包裝紙的太妃糖。

「司辰，這是太妃糖」

「妳最喜歡的那種」

她回答。

「妳從哪裡拿來的？」

「會議室的桌上」

「這不違反守則和章程」

而後面前的她笑了出來，拉著自己的手，跌入了好暖的擁抱。

她憋了好久好久，準備開口才發現身高拉開了一些，低下頭埋在肩上，才忍不住輕聲道歉。

“石門前沒能帶回你們的歌聲，對不起。”

一滴滴的落下，用力抓的好緊、好緊......背上的手輕輕拍著、順開了讓自己哭的喘不過氣的結。

「謝謝妳，Sonetto」

瞪大了雙眼，而後煽動睫毛。

雖然掛著水珠，她也跟著傻傻的笑了出來。

「歡迎回來，司辰...」

不對，她搖了搖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歡迎回來，Vertin」

或許耳尖紅了一分，她們控制不了。

在耳邊的柔軟、溫馴，彷彿在使勁搖著尾巴歡迎著自己。

「我回來了，Sonetto」

感受到微風吹過，歡聲笑語，這次她總算可以迎著風，一起走入了他們的箱子。

——忽視了後頭的同伴吐槽著還要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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