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会来。手冢侧身请不速之客进来，只有我一个人，他……现在还不在这里，你可以放心。

如果有邻居在场，不知会误以为莲是来上门讨债的黑道还是只当他来这里同情人幽会，想到某些可能性，手冢竟感到一种细微的，不可思议的快乐。事实上这里还没有邻居，寂静像凝胶一样灌进这个漂亮房子里，睡美人陷入昏睡后的城堡也是如此，既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只有周遭植物在无声疯长。手冢从不修剪它们，顺带忘记修剪自己过长的头发，也忘记面对镜子，几乎遗忘自己的模样。

莲来时像一场唐突的夏日骤雨，而手冢是会站在屋檐下听雨的人，雨水只会落进来一点点。莲终于和他对上视线，说自己不会进去。

可是天这么热，手冢说，会有蚊虫飞进来的。他顺势关上莲身后的门，你流了好多汗啊，我去拿毛巾给你。他刚要走，就听见莲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不必了，我只是替城户来见你一面，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我也没什么话要说。

是这样吗？城户他一定大闹了一场吧，辛苦你了。手冢像是回忆起了三人同居时的情景，拉住正准备离去（或许是要逃走）的莲，用情真意切到让莲有点不爽的语气请他留下来。手冢向他示弱，莲又想，不能再受他的欺骗，但还是问，为什么？

这问题不够明确，手冢却很清楚他在问什么。已经对打哑谜感到厌倦，他只能如实回答，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你就要和那种人结婚吗？莲终于问出口，没法再摆出不想多管闲事的态度，你觉得这样就好么？

只是利益交换而已。对秋山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吧？话虽如此，手冢的笑容里却带着雨雾一样的惆怅。我只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就像现在这样，秋山不是来见我了吗？

你之前吻了我。莲问手冢，那也是谎言吗？

要我还给你吗？手冢眼中像有水光闪动，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莲是这样想的，但他伸手盖住了手冢的眼睛，慢慢把对方压在了沙发靠背上。手冢嘴唇很薄，有一点可爱的弧度，莲当初被吻时太过震惊，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过。手冢的睫毛颤抖着扫过他手心，像是有些不安，可手冢什么也不说。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莲这样说着，还是吻了下去。一旦做出这样的选择，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他无暇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混乱地吻着任他摆布的手冢。手冢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因为视线受阻，小心翼翼地，像阅读盲文。莲放开手冢，开始感到后悔，他该走了，而手冢声音发哑，问他要走了么？

手冢没有直说让他留下，但他忍不住问，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要十天吧，据说他家公司里出了事。我和他……没有发生过什么，他只是让我住在这里。

怎么听起来像被包养了。莲嘴坏的毛病还是没变，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

你说得倒也没错，手冢由衷笑了起来，最近过得太闲了，总觉得……有点无聊？

你不能出门占卜吗？

我的出行工具被没收了。你来的时候也发现了吧，这里离有其他人居住的地方都很远。还有别的原因，但手冢没有讲。

你就不怕他不回来，把你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你这不是来了吗。

手冢坐上了莲的摩托车后座。不是彻底逃离那个所在，只是出去兜一兜风。事先约定好不去从前常去的地方，他们要绕远路走。手冢戴着那顶旧头盔，莲让他抱紧一点，免得摔下去，他照做了，双手贴在莲的外套上。莲总是穿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厚重闷热的衣服，手冢问他从前就是这样吗，莲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所以还是去了海边。这片海空有海的名字，不美，荒凉，也许是因为天气在他们来时变得阴沉，海水看起来也不那么澄澈，像一颗苦闷的心，或是更多。以前这里是这样么？莲努力回想，想起的更多是从前身边的人在海边如何拥抱他，被他拥抱，说了怎样的话，他又是怎样回答。莲看向手冢，后者不顾自己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只是望着海面。

手冢回头问他，怎么了吗？

有什么好看的。莲不以为然，双手插在口袋里，忽然问他，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约定好了嘛，我不能随便违约。还要拜托你送我过去，车费就记在我的欠债账单上吧。

不是被包养了吗，怎么还要赊账？

没办法啊，你会接受那种钱吗？

莲叩问内心，觉得自己好像确实会。但手冢牵住他的手，奇怪的感觉像破损水管里的水一样往外涌，手冢说，你想让我怎样付给你呢？

莲没住过这种旅馆，打工的时候也只待过厨房。因为受不了热气熏蒸，手冢比他提前回到房间，入浴时扎起的头发还没散开，因为穿着浴衣，背影看起来还有点漂亮。莲假装咳嗽两声，手冢就回过头，要是莲更解风情，应该把这一刻拍下来的。但莲忍不住想，手冢知道这样显得他很好看么，连灯光也是，照得那双眼睛那么……莲形容不出来，但一旦受到那样的注视，就要小心陷入某些错觉，比如他其实很爱你，比如他不会在第二天离开。

来之前莲也没觉得非要这样，自己一定也被蒸昏了头，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明明是手冢先提出来的，结果那家伙不知道还在矜持什么，莲叫他别磨磨蹭蹭的，结果一下扯开了他身上的系带。手冢笑着说出了第一天见面就说过的台词：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是啊，我就是这种人，莲说，你难道不清楚吗？

但你僵得像块木头，手冢一边吻莲一边也解开他的衣服，你是不是长了点肉，摸起来好像……你不喜欢这样？

还好，有点痒。莲做出吞咽动作，大概并不是讨厌。

手冢点点头，后退了一点，抓住了莲的性器，问他，先用嘴可以吗？其实不是询问的意思，只是告诉他，自己就要这么做了，就像以前问他的许多事一样。手冢用手扶着，侧过头舔吮，一缕头发就从松动的发绳里落下来。莲身体绷紧，腿上多了一点汗水，想他也和别人做过这种事吗？因为太舒服了，他不想这么快就在对方面前落败，但还是在劫难逃。莲慌忙寻找身边的纸巾，塞进手冢拢成碗状的手心里，看他吐出来，又看他抬头，几乎像哭过。好像咽下去了一点，手冢说。莲听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然就到这里吧，手冢又说，莲觉得这次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

感觉做了的话就要结束了。

你说话真奇怪。难道不是担心做了之后就纠扯不清吗？虽然莲这样说，但手冢的话正中他心中所想。他总觉得明早醒来手冢就会消失，这样就算还清，他们再也不用见面、辩驳、不欢而散、心怀鬼胎、牵绊纠缠，就像被野火烧尽的荒原。莲放弃和他争论，那就睡吧。

手冢枕在手臂上，好一会才说：秋山之前是被分手的吧。

这不合时宜的提问让莲无法作出回答，他想过自己作为恋人是否太过失败，搞不清楚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分手时他没有受到指责，反而是另一方在道歉，这更让他觉得错处应该在自己。他总是尴尬地咽下别人的好意，不想亏欠却也不想让别人在意他如何回报。太辛苦了，不是吗？那是那个人最后留给他的话。

莲苦笑起来，有时候你说话比我更像坏人。

要是我真有那么坏，秋山应该已经被我玩弄加抛弃过了吧。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接通就听到那边在大叫：莲！是我！你今天不回来吗？

莲随便应付几句，手冢只是听着，什么也不说。莲先一步挂断，你不打算向他解释吗，他又不会相信你是个坏人。

总不能让城户去找他大闹一场吧，手冢笑着问他，半个月后的婚礼你会来吗？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婚礼。

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吓人？突然就说婚礼什么的……他不会还让你穿白无垢吧。

我也不清楚，手冢说，你到时候来看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会去。

我想也是。要不要我帮你占卜看看呢，比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你是太久没给人占卜手痒了吧。莲打断手冢，你那些客人都爱听你说这种话吗？

不爱听的客人都走了，只剩你一个。手冢轻轻托起莲的脸，其实，我今天看到……末日就要到了。

你这话骗骗城户还行。莲发出嗤笑声，如果是真的，你怎么会只告诉我一个人？

因为是一个更小的末日，手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不是火山爆发，不是陨石降落，不是人世的终结，只是摇摇欲坠的阁楼，好像稍微用力就会崩毁。他假装刚刚说出口的真的只是一句不必认真对待的玩笑，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连续不断的烟花爆裂声。

末日来了吗？莲问他。

Notes:

前段时间看了《火口的两人》，心想我去，我也要给我cp整个婚前偷情，结果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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