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的很抱歉！

那不足以被稱為音樂的噪音沒有中斷過，似乎還有越來越大聲的趨勢，幾乎淹沒了眼前男人卑微的求饒。叫不出名字的電子音樂，自他踏進這家夜店起就不斷消磨著里維的耐性，既喧鬧又無禮，連帶著隨之起舞的男男女女都看起來像死屍裡頭攢動的蠕蟲。正當里維覺得今晚不能再更糟時，世界即向他證明今晚還沒糟到谷底——祂的惡趣味以嘔吐物的形式具現，待回過神時酸臭的液體已滲進他的襯衫，濕透的布料貼在他的胸膛上。

嘔吐的中年男人跌坐地上不斷道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同行友人有些神色僵硬地楞在原地，有些俯身試圖把男人從地上拉起，也有人眨了眨眼睛、隨後和身旁的人交頭接耳了起來。大概是被認出來了吧，里維猜想，再怎麼百般不願意也只是擺了擺手向眾人表示沒有關係。

他聽見韓吉那傢伙忍不住笑了出來。

該死的四眼混帳。

「我去下洗手間。」里維咬牙，身手奪走漢吉手中的玻璃杯，仰頭將裡頭剩約一指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你們不用等我了，想續攤就隨意吧。」

「咦？！怎麼這樣，好不容易把你約出來的說。米克，你也幫我勸一下里維吧，再這樣下去他會憋成不知玩樂孤獨終老的討厭鬼啊，這樣出去說他是樂團主唱可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啊。」

「我要回去了。」

「路上小心。」米克接過他遞過去的空杯，半融的冰塊反射著熀熀金光。

「米克，你不能站在他那邊——欸，里維、里維！我幫你出一半的酒錢，你不要丟下我們啦！」

里維沒有理會韓吉的無理取鬧，頭也不回地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空氣中瀰漫著酒精麻痺性的香以及汗水的氣味，和演唱會的味道有幾分像似又更加地獸性，交雜著廉價的樂曲聲、笑聲、叫聲、醉意濃厚的舞步紛沓，宛如飛蟲一樣地在稀薄的空氣中囂張竄動。

里維用力推開一人汗濕的肩膀，想像那人成為一隻被拍死的蒼蠅，血肉模糊而且四肢抽搐。從吧檯到洗手間的酷刑終告一段落，他看見了那條相對空曠的長廊，僅有零星的幾人手托半滿的酒杯漫無目的地聊著。

「你們在等洗手間嗎？」里維粗聲問，一手放在光滑冰冷的門扉上。

一旁的男子神色古怪地搖了搖頭。

里維試著推門，卻聽到門閂碰撞的清脆金屬聲。

「裡面有人？」

「呃，應該算是吧，大概五分鐘前有兩人進去了……清掃中？哈哈……」男子尷尬地乾笑了兩聲，趕緊低頭啜了口手中的啤酒躲避里維的視線。

這個世界一定在和他開玩笑吧，里維感受到被壓抑著的怒意在自己體內沸騰，一個惡質的聲音開始在耳邊喃喃地誘惑著他心中豢養著的、黏稠而黑暗的情緒。他抬起腳、繃緊肌肉，腦裡想的盡是團練室地板上一頁頁散落的樂譜草稿、韓吉的笑聲與滿身酒臭、害他一身穢物的中年男子、雨天的交通、舞池裡閃爍的霓虹色彩，以及一具漂亮的胴體在他身下顫抖，他緊緊鉗著那人的頸子，感受著那人因為缺氧而脈搏加速鼓動、眼神狂亂顫動——

里維很確信自己踢壞了什麼，不過目的總算是達成了。向內彈開的門扉撞上了磁磚牆壁，發出了巨大聲響，使得坐在洗手台邊緣的年輕男子驚叫出聲，扭頭朝里維的方向看去。另一扎著丸子頭的長髮男子跪在男子的雙腿間，臉部深深埋在他的胯下始得里維無法辨認他的容貌或者神色；那人只是發出了撒嬌似的哼鳴，修長乾淨的手指緊緊地扣住了男子的腰部，一點也不在意他們的行為被里維阻撓的樣子。

「啊、我不是，抱歉、真的很抱歉——你、你放開我！」正被服侍著的男子雙頰潮紅，伸手用力地推著雙腿間的那顆腦袋。長髮男子抗拒了一會兒，但終究讓那根被里維嚇得半軟的陰莖滑出口腔，紅腫的龜頭至兩片濕潤的唇瓣間牽著銀絲，在燈光作祟以及昏暗背景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淫靡。男子跌下洗手台，倉皇地將外露的性器塞回褲襠內，也不知道拉鍊到底有沒有拉好就像隻喪犬一般地逃出洗手間。

「讓他跑了。」長髮男子輕笑，意猶未盡似地舔了舔嘴角。

「在廁所也能做，你們是發情的野貓嗎？」

「只是口交而已，那人大概沒多久就會射了，再等個半分鐘就不必讓你像偵辦恐怖份子一樣破門而入了。」

里維抽了一大把紙巾，打濕後用力地擦起了襯衫上的污漬，他從眼角瞥見長髮男子已經起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扭開水龍頭。水花濺上了大理石，清徹的聲響弱化了外頭電子樂音的躁動，暫時填充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男子俯身，掬了點水開始漱口。

里維遷怒似地，用著不必要的力道將紙巾扔進垃圾桶。這件襯衫大概是要報銷了，他永遠無法把嘔吐物的腥臭味，和洗手間裡那煽情的畫面從腦海中清除。

男子旋緊水龍頭，抬起手臂、用手背隨意地擦了擦嘴。

「話說，里維學長今晚怎麼會來這裡呢？」

一句話讓里維猝不及防地愣了愣。那張方才還性慾高昂地吸吮著男人性器的嘴裡吐出的稱謂是里維學長，不是L、主唱或者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可以跟你要簽名嗎……他這才找到與男人對上視線的理由，一雙翠綠異常的、宛如貓目的眼眸從鏡中回望著他。

「艾連？」

「嗨，里維學長，沒想到還會在這裡遇到你。」

里維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夜店撞見那個曾在自己身旁跟前跟後的少年跪在洗手間的地板上享受地替人口交。

「前一陣子都在巡迴演出吧，真是辛苦了。韓吉學姊和米克學長都過的不錯吧，他們也在嗎？」艾連勾著唇角，那是一個遊走在冷漠與魅惑的飄渺邊界上的弧度，里維不知道他是天性如此或者刻意挑逗。

「他們可能去續攤了。」

「學長不一起去嗎？」

里維搖了搖頭。艾連又向他靠近了一步。

「衣服被吐髒了嗎？很難受吧，我記得學長很愛乾淨呢。」

里維可以聞到艾連身上的味道。首先是萊姆與佛手柑，混雜著一點薄荷，讓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人從前的樣子，想起他如何用那雙翠綠的眼眸打量周遭、如何和身邊的友人嬉鬧；接著這股氣味開始沉降，好似潮水退去了而使得礁石裸露，雪松與麝香的氣味逐漸濃烈了起來，隨著脈搏波動起伏，一點一滴地勾銷原本艾連．葉卡的形象，同時暴露那一直隱藏在薄荷、萊姆、佛手柑底下的本質……

「學長？」

「別叫我學長了。我們早就不是學生了吧。」里維生硬地擠壓聲帶。

「里維。」

艾連的貓目瞇成了新月形的隙縫，光芒幽幽閃爍。在幾分鐘前里維還能毫無疑惑地指認那人僅僅是隻管不住性器的發情野貓，但在此刻他已經成為了艾連的獵物。一雙修長、乾淨、漂亮的手緊錮著他的腰像是捕獲獵物的獸夾，濕熱的口腔包裹他的性器，舌頭富有技巧地刺激著敏感的腺體……

「我剛好有開車，又還沒來得及喝酒……我載你回我家沖澡換衣服吧？」艾連的聲音貼在耳畔，慵懶地如同自他頸動脈擴散的麝香，剛好能讓里維掉進他無意掩飾的陷阱裡頭。「吶，里維，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

「我不會和任何人說你想要我。」

惡魔般的聲音在耳邊如此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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