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秋，寒意渐近。

苍自仍喧嚣地在天穹之上盘踞着，故作纯洁着将其他色彩尽数驱逐;地上的人们心惊胆战地望着天空，不约而同地往背包里加了一柄令人安心的伞和几个丑陋扭曲的塑料鞋套，哪怕这天色虽苍白但也静谧得并无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清晨。璃幻悄声洗漱好后背上书包，锁上房间门。她走到客厅，则换上鞋子，却发现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了。

她不自觉地轻声念出那本书的名字。弟弟璃梦于是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习惯性地问道：“这么早就出门吗？”

“睡不着，早点去学校也好。”

“今也不在家里吃早餐吗?”

“不饿。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看书比睡觉有意思多了。”璃梦说着，拍了拍手中这本从自家姐姐那里借来的书，“虽然读起来确实很困难。”

“你现在要是能读懂那才叫奇怪。”璃幻说着，小声地换好鞋，将鞋柜上的钥匙放进包里。

“中午我用一下电脑，没问题吧?”

“密码没变。别翻我的文件夹就好。”

“你的隐私我不会让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去染指半分的。”

“谢谢。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门扉被轻轻地合上，没有发出半点能够惊扰到其他人的声响。

-

她回过神来时，放学的铃声已经在整个校园内回荡。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竟然走神了那么久。

一本课本摊放在课桌上躲过了四节课四位老师的注意。该说是幸远呢，还是不幸呢。

璃幻轻轻地敲了敲脑袋，摇了摇头。

周围的同学开始离开教室。璃幻收拾好书包，起身，慢慢地跟着走出教室。

她一个人走着，走着，思绪渐渐沉入意识的海。无意的人群和景物被否定、屏蔽、抹除，道路存在的意义只剩下标记出起点与终点之间的最短距离；交谈声与喧闹声在耳膜与意识之间的那层真空中消亡，脑海中只剩下那首她最喜欢的歌，一段寂静中的残响。

按照以经的经验，每当这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许多具有无限可能的字符：它们在漆黑的海上飘飞着、变换着，每当组合成一段文字，那黑曜石般漆黑不动的海面上便会映出那些文字所对应的未知画面；那些或单调或斑斓的片段，一旦有了种子一样的潜力，璃幻就会将这些幻想的种子种入一张张白纸中，精心培育它们发芽、成长。

——但今天什么都没有出现。

啊，哪怕一个字也好......她祈祷着。

哪怕只有一个字跃入她的眼中，她都愿意将全部注意和想象力倾注于其上。拆分字形、联想词汇、遣词造句......她愿意用尽一切方法培育这颗种子，哪怕最终只能写出一段最苍白的对话或是最幼稚的幻想。

但什么都没有。仿佛一滴墨水滴落海中，并不能留下任何它存在过的证据。

一秒、两秒。仿佛是潜意识先不耐烦起来了一般，大脑突然接收到了一段疼痛的信号。璃幻在这一瞬的刺痛中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文具店的货架前，手里还捏着一本纯白色封面的车线本。

喧闹的的声音重回耳畔。她不动声色地将车线本放下、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走远了一点以后才从书包里摸出保温杯，用力地往肚子里灌了几大口水，这才勉强将心里的那股烦燥感压制下来。

到底是什么？那样怪异的、渴望与厌倦并存的情绪。

触及笔杆与纸张时心里便会涌现出无法遏制的恐慌与恼怒，但本能却又在告诉她不要放开这些原料。

——我为什么、会需要它们?

我又想写下什么呢？

但我似乎，已经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啊。

一-这句话只存在了一瞬就被潜意识被强制抹去。

喧闹声渐渐地攻破防线、传入脑海。璃幻了抱着头蹲下身子，努力压抑着心中无端的烦躁情感。

能不能......安静一点啊?

她在心里默念着，却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可名状的诡异。一抬头，这片区域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一人，那些嘈杂的声音不知何时已从根源上被抹去。

稀疏的几声鸟鸣传到璃幻的耳中。她突然就适应了这份寂静，哪怕造成这份寂静的是某种不可名状的诡异的力量。

璃幻渡缓地站起身，迈开步子，任由双腿将自己带往不存在于这里的某处。

走着，走着，眼中世界渐渐被一块看不见的橡皮擦去色彩；她走着，走着，明与暗、光与影，随着纷繁线条的的崩落和单色画片的复苏，而一点一点地被纯粹的黑与白并不突兀地强调出来。

——就连道脑海中乐曲也褪去了繁复华美的外衣，只剩下钢琴与小提琴在悠悠地奏着，干净也遥远得仿佛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

再也没有多条的色彩能引起她的注意了。线条与色块构成的单色世界令她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素描本上的画作之中。但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没有让她产生半点疑感的情绪。

仿物身处梦境一般，无在是多么奇幻的梦，只要身处其中，只要你是这场梦境的亲历者，梦中看到的一切于梦者而言自然是理所当然。梦中人从来不会为梦境的奇异而感到惊诧。

璃幻慢慢地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自空中垂下的绳子。璃幻缓步上前，轻轻地将它抓握在手中——

周围的线条与色块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恍惚间，新的线条已勾勒出另一幅图景。

眼前地多出了一条轨道。令人亲切的立足感传来，她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一处月台上。

陌生的脚步声传入脑海，由远及近。璃幻问头，发现另一个女孩正朝自己缓步走来。对方也是单色的，但全身的线条比自己柔软了太多——仿佛绘者有意以此来暗示人物的性格一般。

“你好。......那个，你能带上我与你一同踏上旅途吗？”——看吧。果然如此。

声音怯生生的。女孩像她身上的线条一样柔软而胆怯。

“随意。”璃幻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道。

就像每一个温柔的故事的开端一般。未知的女孩向璃幻展露了友善的笑容，璃幻于是向她伸出手。

也就在这时，一道悠长的汽笛声，响彻她们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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