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菲斯几乎是把门撞开的。

　　他一身酒气，脸上和脖子上全是口红印。

　　关上门，巴菲斯依靠在门上，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他吐出一股烟雾，看着漆黑的客厅。哈鲁躺在脏兮兮的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满是雪花的电视屏幕。

　　巴菲斯吸了一口烟，然后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哈鲁扭过头，看了看巴菲斯，然后抬起胳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容。

　　巴菲斯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身体，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翘着腿。他已经对哈鲁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他平淡地问哈鲁：“你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的幻象，对吗？”

　　哈鲁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

　　是爱丽丝。

　　她又来找自己了。

　　花朵绽放在破碎的吊灯上，柔嫩的花瓣旋转着，幻化成了爱丽丝那洁白细嫩的皮肤。她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注视着哈鲁，面带微笑。她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像柳树的枝条轻抚着哈鲁的面颊。

　　爱丽丝的目光明明如此温柔，可是在那样的注视下，哈鲁觉得自己的全身就像掉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窟窿之中，背后的黑暗一点点地喰食着他的身体，将他完全包裹。他只能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化为一个小小的白点，然后消失。

　　“说明你喝的酒还是不够多。”巴菲斯的话语把哈鲁从幻觉中拉了出来。巴菲斯不爽地把烟头扔在了地板上，用脚踩灭。

　　喝酒。这是巴菲斯一直以来所采用的办法。只有酒精的麻痹，能让他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中获得一丝缓解。不止是巴菲斯，很多的猎魔人都是这样。狩猎恶魔不仅是一份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的工作，对精神的摧残也是非常大的。因为狩猎恶魔而成为疯子的猎魔人不在少数，即便杀死了恶魔，他们也永远无法从那可怕的经历中走出来，最后因受不了内心的折磨而选择了自尽。

　　就像是一种是诅咒。

　　这是神明对于他们这些为了讨伐恶魔而舍弃信仰与人性的猎魔人的惩罚，也是恶魔对他们的复仇。一旦杀死了第一只恶魔，这份痛苦将永远伴随着他们，直到他们睡入坟墓。

　　“我每天都会梦见她。”哈鲁说，“梦见那个狭小的房间，梦见不成人形的她对着我哭泣，祈求我来拯救她……”

　　“哈鲁。”巴菲斯打断了哈鲁，他用脚踢了一下哈鲁的腿，“你太累了，回房间躺着休息下吧，或者出去找个姑娘爽快一下……或者和那些瘾君子，或者去和黑帮抢个银行……随便你做些什么，操，你他妈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巴菲斯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脚踢翻了茶几。他指着哈鲁的鼻子对哈鲁骂到：“你他妈是猎魔人，别在这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哭丧着脸喊着妈妈抱抱，看得让我想要给你两拳！你要是实在没有事情做，你就试试把枪塞进你的嘴里看看几发子弹下去你会死！”

　　面对着勃然大怒的巴菲斯，哈鲁只是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

　　巴菲斯挠了挠头，狠狠地跺了几下地板，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在冷静了几分钟后，巴菲斯重新开口对哈鲁说道：“痛苦的不是你一个人……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哈鲁……外面到处都是些人渣，为了一点点钱，一点药，什么事情他们都做得出来，是，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很多，但是事实就是你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你可以放弃成为猎魔人，拿着你的积蓄现在就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女人来发泄，组建一个虚伪的家庭，生个孩子，然后看着他和其他畜牲一样小小年纪就开始抢劫或者吸毒，要么就是看着你老婆为了搞些药对着随便一个愿意付钱的家伙撅起屁股……你可以选择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继续追求那份根本不存在的普通生活。”

　　巴菲斯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后，他说道：“其实我是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是……我也很想念我的老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废物……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哈鲁说。

　　“不，你不知道……”巴菲斯又拿出了一根烟抽了起来。他接着说，说起了那个哈鲁听了无数次的故事，“我人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我没能好好的陪一陪我的老婆……”每每说到这个时候，巴菲斯的眼里都会泛起泪光。他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说：“我永远忘不了我最后见到她时的样子……我最爱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无法想象她到底遭受了什么，我想象不出她死的时候到底是有多么的绝望……”

　　看着一向桀骜不驯的巴菲斯痛哭的模样，哈鲁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巴菲斯开始哈鲁就觉得他是个混球，每天只知道喝酒，不是和各种姑娘约会就是去赌牌，挣来的血汗钱总是很快就被他挥霍干净，哪怕是去工作时，他也要喝个酩酊大醉再出发。很多时候，哈鲁觉得自己看不懂巴菲斯。只有在讨论他的老婆时，哈鲁才能看到巴菲斯内心真正的情绪。或许自己也是这样吧，就像那个女人对自己说的一样，自己的外表与内心截然不同。在成为猎魔人的这几年里，哈鲁见过了太多死人。他常常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觉得自己的生活肮脏混乱，觉得自己是一个丑陋不堪的怪物。他在想，这样的自己，还算得上是人吗？还有资格以人的身份去杀死恶魔吗？这样的自己，值得被人爱吗？

　　既然如此绝望，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哈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我还是不想死。”

　　哈鲁说。

　　“巴菲斯，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巴菲斯抽着烟，说道：“那还用问吗，我不希望再有人像我一样，心爱的人被恶魔杀死……我能解决多少只恶魔就算多少只，一直到我干不动为止。”

　　“我不一样。”

　　哈鲁闭上了眼睛。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让我觉得活着是一件还不错的事的人出现，如果有一天我等不下去了，那我大概就会选择自杀吧。”

　　“是吗，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巴菲斯说。

　　谁又何尝不是在等待呢？

　　等待一个值得熬过所有苦难的人。

　　等待一个值得付出所有汗水的事。

　　等待一个值得人生所有岁月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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