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不到疼痛。全身上下，唯一的体感就是冰冷，渗入骨髓的冰冷，但又不同于冬天里零下十几度的寒意。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绝望？恐慌？茫然？

上一次如此寒冷，还是在十年前，那时自己刚上高一——她只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朦胧的画面中，她穿着校服，身背书包，坐在家里那台固定电话旁发呆。

电话顺着线垂下来，话筒另一头，是混乱的警笛声，还有医护人员焦急的：“同学？周同学？你在听吗？”

脖子上的翡翠石挂坠裹着夕阳的暖光，她的身体却冷得瑟瑟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她最想不通的，是爸爸妈妈，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全家人——他们为什么执意要去那个老旧的电影院给五岁的妹妹庆生？

为什么啊？

她攥着翡翠石，紧紧握在手里——这块妈妈亲手打磨的翡翠石仿佛总能带着她平安地度过每一个悲伤的时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闭起眼睛，拼命地把泪珠消化在眼皮里。的确，她是个很勇敢的孩子，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这样夸她，说她男孩子气，不像个女娃娃。

“......周同学？你在听吗？周芸芸......周芸芸是你的家人吗？”

她突然眼前一亮，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拽着电话大喊道：“是的！是的！她怎么样了？”

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江河般流淌。

......

她如愿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妹妹也已经读了好几年小学。一边上学一边养家糊口并不容易，更别说是在紧张的高中阶段。她家以前就不是什么富裕家庭，留下来的遗产也没多少，面对捉襟见肘的家境，她只能选择卖了以前那间父母留下来的小房子，再找个更偏僻的破地方租房住。功夫不负有心人，上了大学后，她优异的成绩和表现让她各种奖金拿到手软，而每到闲暇时，她也会跑去各种地方打工赚钱，从便利店到餐厅服务员，再到工厂里织衣的女工——这也总算可以弥补一下家庭的窘迫现状，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压抑了几年的内心。

她喜欢上了韩娱，学会了化妆。第一次在舍友怂恿下把廉价的化妆品涂在脸上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好看。

她学会了电吉他，在大学里跟其他人组了乐队，还经常在各种小场合巡演——她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电吉他手，登上耀眼的舞台成为全场焦点。

同学说她应该找个男朋友，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还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她总是说，独自一人追求自由，才是最完美的人生。

妹妹会为她骄傲的。

......

她进入了嘉腾集团总部，却怎么都不习惯公司里的规矩。

上班必须穿黑丝高跟。她无数次在地铁上崴到脚，趾头也被挤得变了形。厚厚的职业套装让她每天汗流浃背，她忍着，过着每天早九晚九的生活。

买房，买车，孩子的补习班，这几乎是每个人绕不开的话题。

妹妹上了初中，老师却跟她说，妹妹不适合上学，至少不适合继续读高中。她不相信，觉得这怎么可能。老师告诉她，妹妹天天沉迷于一些“二次元”“日本动画”之类的东西，就是不学习。

她无奈的对妹妹下了“禁令”，不允许她以后再接触这些东西，还差点把妹妹所有的周边都扔了——但当她看着哭到沙哑的妹妹，看着自己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电吉他包时，她还是叹了口气，放过了妹妹的爱好。

她的工资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高薪了，但考虑到以后还得买房，现在的钱是根本不够的。在云洲市，买房本就是一种奢望。她有时会很后悔自己高中时卖掉了老房子，但转而一想，如果当时不卖房子，手头的钱是根本活不下去的。更何况，那栋房子，以及房子里的每一件家具，本来就是她心中最深的疤痕。

......

她被摁在办公桌上时，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原本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上司，现在居然会做出如此下流的举动。

“你要是说出去，工作就别想要了。不但如此，我会把你的名字添加到职场黑名单上——到时候，所有的企业，所有公司所有岗位，都不会要你，明白了吗。”

她浑身发抖着点了点头。这位领导还算“人性化”，至少插进去的时候戴了套。她就这样，在痛苦与不堪中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

下了班，她就一瓶接着一瓶的灌啤酒，喝的上吐下泻，晕死过去，进了ICU。刚睁眼，她就看到了病床前的妹妹。

“怎么不去上学......”她虚弱地说。

妹妹什么都没回答，只是默默抱住她，抱了很久。

她感觉自己压力越来越大，头晕、幻觉、不安都时不时地侵扰着她。她去了医院，开了药，靠着这些精神药物勉强维持理智。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在包里塞很多避孕套，只有避孕套才能给她一点点安全感。很多时候她都想跳江一了百了，但是妹妹需要她，她不能死。

妹妹的老师又打来电话，告诉她临近中考，妹妹却躲在厕所偷看漫画，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她冲到家中，把妹妹的漫画扯得稀烂——直到她冷静下来，看到妹妹恐惧的表情时，她才知道自己刚才是一副什么样的形象。

她独自在角落里用自慰棒自慰，这是她仅有的一点自由时光了。今天是妹妹的十五岁生日，她请好假，买了蛋糕，还挑选了一款妹妹最喜欢的玩偶——初音未来？应该是这个名字吧，她感觉自己吃了太多药，记忆力钝化了，根本记不住这些名字。依稀记得自己大学时就有个舍友很喜欢什么二次元之类的事物，也许妹妹未来会成为她那样的人......

除此之外，她还买回了上次撕碎的漫画，塞在自己的包里，就当是送给妹妹的惊喜了。

芸芸应该会很喜欢......

她拎着蛋糕盒和装着玩偶的袋子，坐着地铁赶了十几公里路回到家门口——但在这之后，所有的场景就断片一样，一点都回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为什么会......

一点都想不起来啊......

她只隐约记得那是一段很“痛”的回忆——也许是生理上的，也许是心理上的。但是只要芸芸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吧......芸芸......

可以抱抱我吗......姐姐冷......

她听到了芸芸的呼唤，冥冥之中，她仿佛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原野上，周芸芸在朝自己挥手。她游过去，远方的天边，爸爸妈妈都在呼唤着自己。

我们回家了......不用再害怕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

......好冷......

嘴角流淌出最后一滴血后，周欣佳的眼神也终于黯淡下去，表情缓缓放松，不再痛苦，不再狰狞，就像是刚刚大梦初醒一样，迷茫的望着天花板。两只手从胸口滚落在体侧，细长雪白的双臂浸在血泊中，尿液也顺着胯间排出，与血液汇聚在一起流向四周。

血腥味与尿骚在狭小的房间中弥散开，呛得阿雷干呕几声。阿雷虽也见过类似这般的场面，但血流满地、一动不动的周欣佳，还是让他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臭婊子！他妈的让你打我！让你打我！”他还想挪屁股过去踹两脚周欣佳，可眼下看着一地红浆，阿雷还是畏惧地缩回了腿，蹲在角落里叫骂：“看到了吗！我大哥给我报仇了！哈哈......大哥......大哥，你看......”

他抬头看了看女孩，发现女孩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寒毛直竖，手合十攥拳搭在胸口求饶道：“大哥你看，我呢，是一点钱都没有的，啊不对，这婊子，这婊子钱可多了，您瞧瞧啊，嘉腾集团的人能缺钱吗？您要是缺钱呢，不如......”

女孩从身后掏出个榔头样的东西，跨过周欣佳，径直朝他走了过来。雨靴踩在血浆中，激得血水四处飞溅。阿雷吓得慌忙逃窜，但这角落里，已经压根没有一点退路了。

“我草，大哥，我草，你要干嘛！我草别过来啊！——”

“啊！——”

砰的一声闷响，阿雷只觉得头顶上袭来一阵钻心的痛，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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