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鮫人

　　自藍曦臣有記憶以來，他和同卵胞弟藍忘機便一直相依為命，在深海的狹縫中求生存。

　　他的父親，不知什麼原因，在妻子誕下兩名幼子後，便將自己與其一起關進了深海兩萬里下的九重寒獄中，再不問世。

　　從小便失去父母庇蔭的藍氏雙鮫，只能艱難地在弱肉強食的海底世界尋求一線生機。

　　好在，他們很快便碰上了難能一見的奇遇。

　　那一年，藍曦臣十五歲，因一場地動山搖導致海水掀起千層風浪，他和弟弟藍忘機不幸碰上了狂浪，一起被沖上了人類世界的海灣，擱了淺。

　　離了海水，他們寸步難行，縱使擁有半人之身，卻依然被炙熱的日陽烤得近乎脫力。

　　所幸，在幾乎送命的時刻，一名路過的仙修救了他們兄弟倆，並在聽聞二人的身世後，憐其境遇，為其點化、領其修行。

　　不過十數年，藍曦臣與藍忘機便已修得了化人之能，從未離開過冰冷海水的兩名鮫人，興致勃勃地前往神秘且未知的陸地世界一探究竟。

　　只是這一趟上岸，卻奠下了二人日後截然不同的境遇軌跡。

　　經這一趟，藍曦臣與藍忘機紛紛愛上了名為「人類」的種族。幾經思考後，藍忘機選擇留在陸地上繼續修行，並尋了一處名為「雲深不知處」的山間落地生根；藍曦臣卻因仍舊惦記著深海中的父母，毅然決定返回海底。

　　這一分別，便是數百年的光陰流逝。

　　回到海中的藍曦臣，因為受過仙人開悟，在深海的國度過得是如魚得水，很快便被姑蘇深海一帶的鮫人們推崇為首領，成了所謂的「澤蕪帝君」。

　　可雖然決定繼續以鮫人的身份活下去，藍曦臣卻依然對岸上的民族難以忘懷，總是心心念念終有一日要返回陸地，尋個美人回海底給他生孩子。

　　而他也幸運地在十年前碰上了這個「命定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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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發生在藍忘機即將領受天劫、渡劫飛昇的日子。

　　儘管兄弟二人闊別多年，但如此鄭重之事，藍曦臣自然不能缺席。因此，在收到來自姑蘇的傳訊後，他便毅然前往雲深不知處，為其胞弟餞行。

　　可當他游近姑蘇淺海時，卻猛地遭受到來自岐山溫鯊的襲擊！

　　岐山溫鯊乃一群作風惡劣的半人半鯊之物，自古以來便是他們鮫人族的天敵。

　　據悉，岐山溫鯊並非自然演化，而是過去生活於岐山地界的一門仙家，名喚岐山溫氏。其家族家風做派高傲且霸道，總妄想一統仙門百家。為了達此目的，岐山溫氏當時的家主不顧禁令，擅自使用了禁忌之法，將海中狂鯊與其門人結合成半魚半人之物。

　　該物狀若人形卻配鰭帶鰓，可於路地上行走，亦能在水中優游，不但力猛如牛，且刀槍無法損傷其皮肉分毫，幾乎所向披靡、無人能及。

　　得此能力後，岐山溫氏更顯猖狂，仗著身懷異能，橫行霸道，四處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引起鄉民的憤怒，並受百家征伐。

　　最終，在當時頗具威信的姑蘇藍氏身先士卒的帶領下，掀起了一場射日之征。

　　面對刀槍不入的岐山溫鯊，眾仙家們使出了渾身解數，死傷無數人才逼得岐山溫鯊一眾逃入大海之中……

　　但躲進海裡的岐山溫鯊卻不減半分狂性，他們仗著半魚半人的優勢，恣意來去各個海域，到處征討、掠奪，獨霸一方，甚至打著「重燃烈日」的名義，準備再次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只可惜，岐山溫氏逆行倒施的行為觸動了天界，為了重導人間秩序，天帝派下神官，將射日之征中功績顯赫的一部份姑蘇藍氏弟子，變化成下體長著魚尾的半人半魚，賜其「鮫人之火」，並將之投入海中，藉著這些鮫人之手，讓他們執掌正義，與旗山溫鯊分庭抗禮！

　　在經過一番烽火後，鮫人們終於擊潰了岐山溫鯊，並換來大海千年的和平。

　　有了藍氏鮫人的抗衡，旗山溫鯊在那之後收斂了許多，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見他們出來做亂……直到和藍曦臣同時間上位的新王溫若寒出現為止。

　　旗山溫鯊的新王溫若寒作風鐵血、手段狠戾，除此之外更是身懷滿腔計謀！

　　自從藍曦臣繼位鮫人帝君之後，便發現溫若寒有意無意地在掀起海陸之戰，打算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一舉制霸海洋與陸地！

　　所幸在藍曦臣的努力之下，溫若寒始終無法大展拳腳，這才保有了海洋將近千年的和平……但這也使得藍曦臣成為了旗山溫鯊的心頭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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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了……」

　　海岸上，原本屬於藍曦臣的頎長魚身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短小的魚尾，正「啪答啪答」地拍動著。

　　不知是否因為惦記著即將遭受天劫的藍忘機，擁有千年道行的藍曦臣怎麼也想不到，他苦心防範岐山溫鯊多年，卻因粗心大意，被躲在暗處蟄伏的鯊人用一記惡詛給逼得幻回了一歲時的模樣。

　　更可恨的是，那些岐山溫鯊族人，明明將他制伏了卻不給他個痛快，反而將他五花大綁地扔上了岸！

　　乍一看還以為岐山溫鯊要讓他曝曬、橫屍於此，但藍曦臣卻知道對方此舉的用意更為歹毒……

　　一名僅滿週歲的小鮫人，若被人類瞧見了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答案幾乎不言可喻。

　　若被深海的鮫人族得知他們的「澤蕪帝君」慘死於人類手中……

　　那一場海洋與陸地的血戰勢必在所難免！

　　所以當外表只是個幼孩模樣的藍曦臣，趴在沙灘上，掙扎著、蠕動著、奮力拍打短小的魚尾，試圖將自己滾回海中、逃離隨時可能出現的人群時，卻聽見了從遠方傳來、吵吵鬧鬧的嘻笑打罵聲時，他的心是絕望的。

　　藍曦臣萬萬沒想到，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竟身陷岐山溫鯊「借刀殺人」的計謀之中，不但惹得自己命在旦夕，甚至可能引起一場滔天浩劫……

　　但令藍曦臣意外的是，當他被一雙溫暖的小手稍嫌粗魯地抱起時，他才發現，事情並未如他、如岐山溫鯊想像的那般發展。

　　「你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雙黑紫色的深邃眼眸，完美地嵌合在一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少年臉上，骨碌碌地轉動時，彷彿流轉了世間光華，好看得令人著迷。

　　此時，那對眼睛的主人正直勾勾地盯著藍曦臣，皺著眉頭和深邃的小眼睛，疑惑地歪著腦袋。

　　來人年約十三、十四歲，是個長得十分標緻的男孩，細眉杏目，不說話時顯得有些有些不近人情，但藍曦臣不知為何卻知道，若少年打心底笑起來，定是只應天上有的俊美。

　　那天，抱起藍曦臣的少年，便是日後落了水的江澄。

　　面對突見的小鮫人，少年江澄緊皺著細長的眉毛，抓起藍曦臣，毫不懼怕地搖晃、擺弄著，說道：「你是⋯⋯魚？怎麼還長著人的身體？莫非⋯⋯是傳說中的鮫人？」

　　江澄口中喃喃自語，正想著該拿眼前的小鮫人怎麼辦的時候，就見手中膚色淨白、長相昳麗的小東西，突然張著嘴，極為困難地結巴道：「⋯⋯水⋯⋯水⋯⋯」

　　一歲的孩兒尚無法自在地言語，藍曦臣極力張嘴也只能吐出零碎的兩個字。

　　聞言，江澄眉頭皺得更緊，一張俊臉靠得更近了些，道：「你這是⋯⋯不能離了水嗎？」

　　看著眼前突然放大的容顏，藍曦臣頓時有種天旋地轉的錯覺，他已許久不曾與他人這般親近，少年灼熱的呼吸噴吐在他嬰孩的肌膚上，燒得他的臉竟也跟著泛起了陣陣紅潮。

　　原來人類的體熱竟也是會傳染的。

　　藍曦臣不禁如此想著，並點了點頭。

　　見手中小鮫人點頭，江澄抿了抿唇，還想說些什麼，但此時他身後卻傳來了打打鬧鬧的嘻笑聲響。

　　「江澄，你在做什麼？快過來啊！」那是魏無羨和他的一干師弟們，幾人趁著此次前往姑蘇夜獵，打算進城趕集，兜點小東西回雲夢賺些外快。

　　見狀，江澄高聲回覆：「知道了！」接著便把藍曦臣抱進懷中，生怕被人瞧見似地用瘦小的雙臂遮掩著小跑步而去。

　　一路上，藍曦臣的臉貼著人類少年的胸膛，聽著對方噗通噗通的心跳，沒來由地覺得臉上熱度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他本以為自己會被眼前的少年抓出去向同儕獻寶，沒想到那人卻將他帶至附近一處人煙稀少的海灣，並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入海水之中。

　　江澄伸手揉了揉藍曦臣柔軟的細髮，接著嘟噥道：「小東西，快回去找你阿娘，別又亂跑上岸了。」說完便轉身往同伴們的方向奔去。

　　少年用來束髮的紫色髮帶隨風飄揚，在日陽的照射下生動且耀眼，成了藍曦臣終身難以忘懷的畫面。

　　那一刻，藍曦臣覺得自己目睹了何謂「只應天上有」。

　　自那之後，他便時常遊走於陸地與海洋之間，默默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成長茁壯。

　　曾經，他總想著在陸地上找個媳婦兒回海底給他生兒育女，可一但有了真正心儀之人，藍曦臣卻發現，要對方拋棄過去種種、捨棄那些美好的歡聲笑語，只為陪他前往冰冷的海底過一輩子，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

　　於是，藍曦臣選擇遙望江澄、選擇了默默守護……他只希望看著那人平安且快樂地生活在五光十色的陸地上——直至那場海上風暴襲來為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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