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父王大人。”

“安妮丝，你来了。”奥尔凡斯抬头看了眼正缓步走到办公桌前的安妮丝菲亚，旋即垂下目光继续阅读文书。

倦容闪过脑海，奥尔凡斯皱眉，再度抬头，问：“你怎么了？没有好好休息吗？”

眼下带着明显的暗青，脸色也是虚弱的苍白，安妮丝露出逞强的笑容，装作轻快地解释：“没什么啦，最近贵族学院不是要举办成人礼了吗？我打算送给尤菲一份礼物，所以稍微熬了点夜。”

此时格兰兹公爵正好在国王左右服侍，闻言，他忍不住道：“恕我无礼，王女殿下，请您不要太溺爱尤菲莉亚。”

“也不能说是溺爱，只能说是一点心意.....”安妮丝顿了顿，想到自己通宵准备礼物的场景，心里也没了底，嘟囔道，“应该吧......”

“真是个笨蛋女儿！就不懂得爱护自己的身体吗？”奥尔凡斯忍不住斥责。食指轻敲桌面，他看着安妮丝，凝重问道：“最近有去森林别馆吗？”

“请父王放心，女儿的身体非常好，很久都没有去了！”

安妮丝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奈何一脸疲倦，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奥尔凡斯扶额叹气，挥了挥手道：“算了，没事就好，以后不准乱来，不然的话，我有理由怀疑伊利亚作为贴身女仆的能力，并且考虑把她换掉。”

“太过分了！父王大人！”安妮丝不满道，“不准把伊利亚从我身边夺走！”

“过分的是你吧！就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想看你健康成长的父母的心情吗？”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早已看惯这幅亲子场景的格兰兹不由叹气，及时出声制止：“请冷静下来，国王陛下，王女殿下，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商谈。”

办公室倏然沉寂，父女俩对视一眼，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奥尔凡斯咳了两声，十指在桌前交握，认真道：“安妮丝，这次让你过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提亚王国的柏格王子近期要来王国的贵族学院，展开为期三个月的交流学习的事。”

“嗯，听说过了。”安妮丝点头，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帕雷迪亚王国的贵族学院也有不少其他国家的贵族子弟，不过出现一国王子倒还是头一回。

“外交关乎国家颜面，不容懈怠，按照礼仪，必须要由同等身份的人出面接待王子才行。”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优秀的贵族子弟出面接待王子，但这样做难免会落下傲慢怠客的罪名，奥尔凡斯眯起眼，道：“安妮丝，你应该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吧。”

“等等等！等一下父王！”安妮丝立马明白，不由脸色剧变，着急道，“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接待那个王子吧？我才不要！这件事让亚尔去不就好了，王子跟王子之间更有共同话题吧！”

她极力劝说父王收回命令，然而奥尔凡斯不为所动，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想派你去？但是亚尔没办法，他被我派去高丘堡巡视了，不在王都，只剩下你了，正好你也在贵族学院，很方便不是吗？”

“一点都不方便！麻烦死了！”安妮丝嫌恶道，“而且我也不擅长外交，您难道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搞砸了吗？”

“这点不需要担心。”格兰兹突然道，“尤菲莉亚会协助您，只要殿下肯克制一点，应该很难搞砸这件事。”

安妮丝哑口无言，她虽然不相信自己，对尤菲的能力却是百分百信任。郁闷溢满心间，安妮丝挠了挠头发，仍是一脸不情不愿。

“好了，安妮丝，这是国王的命令，不准拒绝。”奥尔凡斯厉声道，“再怎么胡闹，你也是帕雷迪亚王国的王女，起码做一些王女应该做的事情吧。”

仿佛一记重锤敲到心里，把她即将吐出的不满言语全部打成碎片，泛起的苦味堵住喉咙，安妮丝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临了，只能僵硬地点头，接下让她感到棘手的任务。

待到大门关上，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国王和宰相两个人的时候，奥尔凡斯的肩膀骤然放松，身体向后倾倒，他靠着椅背，喃喃问：“格兰兹，我是不是对安妮丝太严厉了？”

“不，陛下，您不过是让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完成属于她的王族职责。”格兰兹回答道，“相反，我觉得您太溺爱王女殿下了。”

“也是。”奥尔凡斯苦笑一声，“王族的职责啊......她从小身体就不好，老实说，我不太想把王族的责任压到她身上。”

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这就是他对安妮丝最大的期望了。

格兰兹默然不语，垂下的眼眸中似乎有悲伤，也有些许对好友的怜悯，但这种感情对王来说无疑是冒犯，他急忙掩过，又恢复了平日里喜怒不惊的冷淡神色。

“请不用担心。”他道，“有尤菲莉亚协助，这次王女殿下的任务不会过于沉重。”

“这样就好，真的很感谢你们家的尤菲莉亚。”奥尔凡斯顿了顿，凌厉的目光忽然瞥向宰相，“格兰兹，你老实和我说，尤菲莉亚是不是你派去安妮丝身边监视她的？”

错愕闪过，格兰兹脸色一变，又很快平息。双手紧贴着大腿两侧，他向国王陛下弯下背脊，鞠躬致歉。

“果然是这样啊。”奥尔凡斯略显苦恼，虽说监视一国王女是不敬之罪，但他不打算对此向格兰兹发火，甚至能理解格兰兹的做法，毕竟连他这个亲生父亲，对安妮丝的能力也有一定的畏惧。

他只有一点不懂，“早知道你对安妮丝有顾忌，但她现在在贵族学院，已经在众多贵族的监视之下，你这么做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对王女殿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格兰兹凝重道，“您也应该清楚她身上可怕的能量，如果她能控制得好，对王国一定大有好处，但如果控制不好.....”

格兰兹欲言又止。奥尔凡斯沉下脸，猜到了格兰兹无法说出口的话。

——王国大概会毁灭吧。

“我派尤菲莉亚去监视殿下，一方面是担心她的举动，另一方面......”格兰兹目光投向无话不谈的好友，坦诚道，“不瞒您说，我想利用好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尤菲莉亚作为她的学生，如果能以感情的锁链束缚住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通过师生关系加深纽带关系，本就是帕雷迪亚王国贵族中常见的交际手段。

“利用？真亏你敢在国王面前说这种话。”奥尔凡斯皱眉，坐直了身体，不满道，“你难道就没想过，被迷住的会是尤菲莉亚吗？”

“我想这不太可能。”格兰兹托着下巴，认真分析道，“尤菲莉亚是玛赞塔家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作为家族长女的她都会保持贵族的素养和体面。”

况且尤菲莉亚本身就缺乏感情和欲望，这是压抑的家庭教育导致的问题，格兰兹也有在好好反省。

“对王女殿下产生感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严肃道，“我警告过尤菲莉亚，相信她会铭记于心，不会对殿下产生太多的个人感情。”

一言一语都透露出对女儿的爱护，奥尔凡斯无奈地摇头，深知格兰兹冷冰冰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爱女如命的心，但他同时也是世界上对尤菲莉亚最严厉的人。

“格兰兹，你要不要考虑改变和尤菲莉亚的相处方式？”

“请恕我愚昧，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觉得玛赞塔家的教育太压抑了吗？”奥尔凡斯道，“拉弓的时候，施加的压力越强，释放的速度越快，一个人如果压抑太久，情绪爆发的后果会很严重。”

**

收拾好最后一张手稿，尤菲看了眼窗外明亮的天色。壁钟的指针即将越向六点钟的方向，校舍即将关闭，她的老师仍旧在专注地撰写文书。

手旁放着的是柏格王子方才遣人送来的礼物——是个小盒子，里面大概装着某件价格不菲的首饰。

眼睛不安地眯起，尤菲深吸一口气，保持从容的语气，提醒道：“安妮丝老师，时间快到了。”

“啊？这么快？”安妮丝看了眼壁钟，急忙起身，“抱歉，尤菲，我马上就好。”

她开始着手整理要带回宿舍继续研究的资料，整理好所有文书后，她的手在那件礼物上停了一瞬，旋即拿起，把它和要带走的文书放在一起。

尤菲嘴角抽了抽。

“哦对了，尤菲，明天的课可能要取消一下。”安妮丝道，“有点事，我可能赶不过来。”

“是和柏格大人的事情吗？”尤菲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个讨人厌的王子来贵族学院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占去了老师一半的时间，别说取消课程了，最近安妮丝连魔学工房都很少过来。

感受到尤菲语气中的不善，安妮丝愣了愣，解释道：“没办法嘛，这是我作为王女的任务，总不能不做吧。”

“既然这样的话，老师您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尤菲难得对老师显露出不满，“父亲有和我说过，让我协助您一起接待提亚王国尊贵的客人。”

“那是因为格兰兹公爵怕我应付不来，所以才需要尤菲出马。”安妮丝解释道，眼神飘忽不定，“但现在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就不用麻烦到尤菲了。”

那一瞬间尤菲差点不能呼吸，安妮丝眼底流露出的不安正明晃晃地告诉她这是谎言，她的老师太好读懂了，尤菲感觉到了，老师和柏格王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的老师才宁愿冒着怠慢贵客的风险，阻止她同行。

正好最近这段时间，关于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和柏格王子的传闻在贵族学院闹得沸沸扬扬，这得归功于柏格王子对安妮丝菲亚的殷勤，许多人都以为帕雷迪亚王国和提亚王国即将联姻，安妮丝菲亚也恰好到了适婚的年纪——作为王女，她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政治，是要去交换军队和盟友的有力工具。

尤菲对这些传闻嗤之以鼻，深知国王陛下不可能随便把握有魔学这一技术颠覆性技术的安妮丝菲亚嫁到外国，对此倒不会感到担忧。

只是流言蜚语虽假，听多了总会让人感到不适，安妮丝和柏格王子之间有秘密，光是这个认知就让她嫉妒到几近抓狂，浑身犯恶心。

尤菲强抿着唇角，将正在细细发抖的双手藏到身后，她也不敢说话，担心只要一开口，颤抖的声音就会暴露她内心的烦躁的焦虑。

不大的魔学工房漂浮着令人心悸的尴尬，安妮丝似是受不了压抑的氛围，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好了，尤菲，我们快走吧！”安妮丝迫不及待道。

“请等一下，老师。”尤菲突然唤住她，嗓音异常干涩。

“怎.....怎么了吗？”

看着尤菲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安妮丝不由缩了缩肩膀。

“老师，您最近取消的课程太多了，关于魔学，我现在有很多不了解的知识。”尤菲走到她面前，倾身靠近，“所以，今晚我能去老师的宿舍过夜吗？顺便请教老师一些不懂的问题。”

请教问题只是顺便吗？尤菲那张漂亮到不行的脸靠得太近，安妮丝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不由后退一步，讪笑道：“抱歉，尤菲，可能不太......”

“老师。”尤菲逼近一步，“以前我需要请教的时候，您不也邀请我到您的宿舍过夜吗？”

“可是.....可是......”安妮丝低下头，内心的郁结一如缠绕在一起的线团，让她找不到方向。

换作以前，她会满不在乎地答应，可尤菲的眼神太炽热，她无法忽视其中不加掩饰的爱意，自然也无法答应。

“老师，您在害怕什么？”尤菲意味深长道，“什么也没有，不是吗？”

无法反驳，安妮丝只能答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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