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小姐，请问你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卡比拉没有看向布莱克校长，她也没有感到惊讶。

不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次她留神了。

感受空气的流动不是难事，但她花费了很大精力，直到大脑隐隐作痛，才勉强注意到理智竭力否认其真实存在的那个身影。

仿佛，就算是简单地承认这个老绅士站在影子里，也得反复逼迫自己的大脑与身体相信，一团在身上熊熊燃烧的烈火，竟是如此的冰冷刺骨。

卡比拉背对着布莱克校长，静静说：“布莱克先生，你知道我不是所谓的‘史密斯小姐’。”

布莱克校长颔首：“但你很适应这所学校的生活。”

“是的，学校的生活很有趣，谢谢你允许我作为一名学生体验这里的一切……”卡比拉轻轻摇头，转身看向他，问，“可是您到底有什么目的？”

布莱克校长坦诚回答说：“只是不希望让大公主殿下的亲密贵客出意外罢了，让精灵族的外交大使不明不白死在神圣王国的土地上，将令神王的荣光深深蒙羞。”

卡比拉转过来，婉婉一笑：“果然是这样啊，大审判官阁下。”

异端裁判所的退休大审判官问道：“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派西亚大使？”

卡比拉也干脆地说：“我在寻找摧毁修道院的方法。”

布莱克校长深深看了精灵少女一眼，说：“这听起来不是促进两国友好关系的举动。”

卡比拉说：“这是新入学的‘史密斯小姐’要闯的祸，跟我卡比拉·派西亚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把刚才的话当做没听见。”布莱克校长摇头蹙眉，“能冒昧地告诉我，你为何想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是因为与丘吉尔小姐的矛盾，那我只能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动怒。”

“对此我不否认，毕竟丘吉尔小姐对我说了不少过分的话，让我真的很生气……”卡比拉轻轻摇头，不禁握紧了腰侧的武士刀，紧紧颤抖，“但我的怒气真的是被她凭空激发出来的吗？兴许，她只是用不友善的方式提醒了我，让我突然回想起来到地球旅行以来，都快不小心忘记的那股愤怒……地球人的殖民者，用喷火器焚烧我家乡时，在精灵之森的树木猛烈燃烧的恶火。”

两人沉默片刻。

布莱克校长说：“你恨地球人吗？”

卡比拉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布莱克校长，您恨地球人吗？”

老绅士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我想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生命都不会憎恨自己的物种，就像派西亚小姐一定深爱着自己家乡的同胞一样。”

卡比拉地靠坐在展台上，侧过脸，抑郁寡欢地说：“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片大地的孩子，呼吸着一样的空气？”

老绅士很高兴眼前的精灵少女能明白这一点：“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在现代文明、理智开化的二十一世纪，仇恨不应成为我们彼此相处的主旋律。”

“像我们这些自由呼吸地球空气的人，还真是有底气把这种轻松的话语随口说出。”卡比拉嘲弄说，里面有五分是自嘲，“您平时也是这样跟修道院的罪民们讲的吗？”

“……”

“明明都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空气的地球人，可我却看到地球上很多人能自然而然地对同胞做出过分举动。想必您心中一定对地球人怀有深深的憎恶，才能如吃饭喝水一般伤害跟您一同呼吸的同胞吧。”

曾经身为异端裁判所大审判官的专业技能，以及一个拥有家庭的两鬓斑白老人的丰富经验，乔斯·布莱克能随口放出二十种不同的说辞，用完美符合伦敦贵族绅士地位的华丽辞藻，和各种普世通用、富含哲理的人生箴言含糊其辞，轻松化解这小小的冷场尴尬。

但看着精灵少女那双如翡翠般璀璨，如今同时流露着嘲弄与自嘲的碧绿眼眸，那双他在很多人身上都见过似曾相识、却久违的眼神，令那些帮助他扮演大审判官、校长、父亲、祖父的伪装，一时间都失效了。

“乔斯·布莱克先生，您恨地球人吗？”

卡比拉重复问道。

“我不恨地球人。”老绅士叹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久违地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我爱地球人，我爱地球，我深爱着这片供养我的土地……至少曾经是这样的。”

“曾经？”

“希望与意义在分崩离析，自私与仇恨居然变成心安理得的常识……我们的魔法成就与科学技术，看似比过去还要光鲜亮丽，却只是将奴隶主的鞭子插在二十一世纪的车轮上，好让主人鞭挞得更快、更痛、更省力……我们战胜了敌人，却将自己变成了恶魔，在这样一个日益崩坏的年代，区区一个人的爱，又有什么用呢？”

卡比拉看着老人的眼睛，携着时光洪流的疲倦感席卷而来。

“所以你就夺走了那些见习修女和见习修士灵魂的自由。”

“我不夺走又如何。”布莱克校长淡淡说，“她们是罪民的后代，是生来的奴隶，从不知自由与平等为何物，不知如何为人，也不许为人……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若没有为人的希望，就算一时让她们知晓如何为人，也不过是平增忧扰，要痛苦一生、缓缓麻木罢了，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虚无缥缈的幻影，永远沉浸在对神王的忏悔中也是件好事。”

“那她们的父母长辈一定更痛苦吧，明明知道生而为人，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沦丧。”卡比拉笑着说，“如果像丘吉尔小姐那样的人想让我的同胞遭遇同样的命运，我至少也要给他们留下点深刻印象后退场才说得过去呢。”

布莱克校长说：“我很钦佩你们精灵一族的尚武传统，但把怒气撒在这间偏远地区的贵族学校上，实在称不上令人印象深刻……而且这里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若你真的想宣泄一番，把他们忏悔用的礼拜堂拆了就是，虽然那些孩子和她们的父母事后不一定会感激你。”

卡比拉问：“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布莱克校长叹息说：“你在这里只能找到历史与记忆的遗物，这里存放的都是我对过去痕迹的回忆……这里还残留着这所苏维汇反游击战专业分院校原本的真面目，而不是现在这个挂在异端裁判所名下的特色贵族学校……一个十分不美好的地方。”

“我能参观看看吗？”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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