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兰芳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听到这里，独孤友虹稍微缓过来，开始回忆她受过的历史教育。2930年代，秀色轴心的盟主海东帝国为解决经济危机、转移国内矛盾、掠夺更多肉畜，开始不断对外扩张，并在他们占领的冰恋国家强制推行秀色信仰，要求祭品接受食用，引发国际社会广泛抨击。海东的势力逐渐逼近兰芳，王国政府开始整军备战，但社会上大部分人仍冀望能通过外交谈判避免战争。

外交谈判只是海东帝国的缓兵之计。2941年6月22日，海东的航空魔法师大队偷袭了兰芳王国山口洋空军基地，地面部队也全面跨越兰芳国境。由于飞行战舰主力在偷袭中损失过半，王国军在战争初期的第一次诗巫会战、第一次古晋会战接连溃败，大片国土沦丧。海东军打到哪里吃到哪里，沦陷区许多妇女都不幸被海东军当成军粮吃掉了。

陶主任说：「刚开战时，虽然大血祭停办令我很失望，但祭园还是迎来了一个小高潮。不少王都女市民为了祈求战争早日结束而向诸神献身，也不乏贵族千金。然而到了10月，我们的小日子终究还是过不下去了。

10月15日那天，王都面临全面空袭，处处都得设防。我国的防空魔法师们实在左支右绌，就这样被敌人突破了空隙。那些秀色异教徒仇恨我们的信仰，刻意冲着祭园来。我们撤进防空洞内，听见外面的巨响和燃烧声，已经猜到出了什么事，但走出来亲眼看见那一刻，大家都绷不住了……那一大片白色的肉林子，我们兰芳王国积累了数百年的精华与瑰宝，全都烧起来了！全成了一片片焦肉和灰烬！大家都跪在地上哭，一向玩世不恭的陆前辈哭得最大声……」

见陶主任如此动情，独孤友虹忍不住递去一张纸巾。但陶主任只是用手揉了揉眼，继续说：「中央祭园十多万具艳尸，一夜间毁了七成多。王国政府决定在祭园重建前暂停献祭，并向全国人民宣传敌人意图毁灭我们信仰的暴行，激发人民群众保国保教热情，加大动员。我们年轻一辈刽子手全数参军，以陆前辈为首的老人留守祭园。我们首先投入王都保卫战，王都解围后，大家随部队各奔东西。

大部分从军的刽子手魔力不够强，当不上飞行魔法师。我们主要担任随军祭司，负责医疗和政治工作，参与战斗的机会较少。但即使不是炮灰，我在第113步兵师经历的，仍然是对我过去人生的颠覆。

我们刽子手工作中接触到的尸体，都是祭品们温香暖玉的身体，有着秾纤合度的体态、整齐的断颈切面，是美的化身。而且因为处决后立即塑化，我们工作时不用面对尸臭。战场上完全不是如此，有的只有男女老幼的断臂、断腿、肠子、屎尿，还有更多分不清楚的黏液与混合物……我作为刽子手学习到的死亡美学，在这里完全没有立足之地。即使过了二十多年，回想那一切还是很难受。

小独孤，作为未来的祭品，你应该更能体会那时候我身处那些丑恶之物中间的痛苦。想象一下你的尸体被装甲车辗过，变成一团碎骨、肉泥和血浆的样子。你应该庆幸自己能在和平的时代献身，能变成艺术品……」

独孤友虹想到自己尸体被压烂的可能模样，不禁感到身体微微发热。她继续听陶主任叙述他转战各地的经历，同时回忆前几天为了这次采访特地翻阅过的《兰芳卫国战争史简编》（兰芳王立军事科学院出版）内容，在脑中勾勒这段历史的基本轮廓：

2942年，海东军在前一年底进攻兰芳王都失利后，为了阻止兰芳重建飞行舰队，于是以占领兰芳南部的飞行石矿脉为目标，大举进攻通往南方的门户——仲颖格勒。由于此城以董氏王朝太祖董卓的表字命名，象征意味浓厚，双方拚死争夺，展开了血肉磨坊般的仲颖格勒会战。当时的相国——鹅城公张牧之的儿子也在战斗中牺牲。

2943年，海东陆军第六军团在仲颖格勒覆灭，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双方在吕宋进行了蓝星史上规模最大的飞行舰队决战。

2944年，吕宋会战胜利后，卫国战争转入战略反攻阶段。兰芳军收复了大部分国土，开始攻入海东及其仆从国境内，秀色轴心诸小国开始叛离海东倒向我方。

独孤友虹悄悄瞄了几眼她事先做的笔记，她发现陶主任口头自鸣得意的许多战斗，有些是他所在的第113步兵师并未参加的。她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窃笑，陶主任只当她在卖弄妩媚，注意她的同时，略为缩短了他滔滔不绝的军记物语。

独孤友虹把话题转到战争中的女性：「这场战争对两国女性来说都是空前的地位转变。过去兰芳女性在军中通常是军妓或出征前的祈福祭品，而海东女性则是军妓或储备粮。少数女兵则通常担任自杀攻击任务的消耗品。但在总动员体制下，两国女性都大量进入过去罕见的军中各种岗位。陶主任想必也有许多印象深刻的女战友？」

陶主任点了点头：「卫国战争是我国第一次出现女魔法师。在兰芳的魔法传统中，女性的角色是献出生命和肉体，使诸神欣喜，赐给人类魔法能量。因此女性只能修读魔法学理论以及魔药学方面的课程，不能成为进行实际操作的魔法师，甚至这些女魔法学家和魔药学家在必要时也必须献身成为祭品。但战争中魔法师大量战死，使得王立神学暨魔法学院首次开办了女魔法师速成班。

她们的训练时程短，魔法技能不扎实，死亡率很高，经常到部几周便牺牲。然而，和她们并肩作战，对我冲击很大。作为一名刽子手，我过去总是用潜在祭品的角度看待年轻女孩，看她们的后颈适不适合斩首、体态适不适合活体穿刺、身材适不适合成为赤裸的艳尸。如今我们却得把自己的后背托付给她们……

至于一般女兵，虽然由于人力资源吃紧，她们不再是自杀攻击消耗品，但大部分女孩子仍然服膺我国的传统，看淡生死，相信牺牲后能进入天国。无论是我军还是海东鬼子，双方的女兵都相信自己的尸体如果按照对方的方式处理，就无法进天国，因此她们很在乎不让对方俘虏，甚至不能让自己的尸体被完整俘虏。她们往往随身带着几颗手榴弹，最后一颗留给自己。如果身负重伤无法行动，也会要求战友杀死自己后火化尸体……

我这条命也好几次被女战友救过，甚至她们为保护我们男人而死。有个女孩死前还对我说『可惜没机会由你来主刀把我变成祭品了』……可惜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叫小赵……」陶主任眼眶又湿了。

服务员送上两人的阴排，并开了一瓶新月国出产的波尔多红酒。独孤友虹为陶主任斟上一杯，然后问：「战争进入海东本土后，我军也发生了一些争议行为。我军的魔法师及普通部队把某些海东平民妇女活体穿刺，并用塑化魔法让她们的尸体无法被食用，以震慑敌人。不知陶主任当年经历过这些事没有？」

陶主任脸色一沉，答道：「某些部队可能做过这种事，我没见过。而且你要考虑到，海东已经总动员，实行全民皆畜制，把全体女人当成储备粮。他们既然选择这样做，毁灭敌储备粮就是我们军人的任务。」

——我当然见过，也干过。那是我这辈子活体穿刺数量最多的时候。我的拙劣穿刺技巧用在海东女人身上，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你真应该听听，当我把战场上随意找到、缺乏打磨的木桩捅进她们的蜜穴或后庭，然后从她们的背上、胸膛、喉头，甚至天灵盖破骨而出时，战友们爆出的欢笑和掌声……有时候，我们会把她们竖立起来，像篝火一样点燃她们，大伙儿绕着火焰跳舞，唱着军歌：《神圣的战争》《兰芳步兵本领高》《坤甸保卫者之歌》《兰芳就是今天、也是明天、更是世界》……

友虹见陶主任低头不语，若有所思，又谈起另一桩史实：战争末期，兰芳军在罗严塔尔元帅指挥下包围海东帝国大城市恒春七个月，城中守军吃光所有妇女，最后饿极崩溃。恒春由于所有女人被吃，长年缺乏新生儿，如今已萎缩成小城镇。但她刚开了话头，又被陶主任不悦的眼神和口气制止。

陶主任啜了一口红酒，冷冷回答：「我军从不吃女人，是他们自己爱吃女人，就让他们吃个够！把自己老妈、老婆、姊妹、女儿全吃了，挺搞笑的不是么？你们年轻人看事情要全面，不要太同情海东鬼子，不要忘记他们对各国人民犯下的罪。」

陶主任又说：「想想我国那些被海东鬼子吃掉的女人多惨？她们可能因此无法进入天国。许多妇女甚至喝下塑化药水自杀，让自己的尸体塑化无法食用。她们都是我们的姊妹。

何况罗严塔尔那家伙，后来不是成了『罗严塔尔叛乱集团』主犯，逃亡未遂死了么？那种人做的事，和兰芳军人的荣耀无关！」

独孤友虹见状，连忙陪笑、附和。她想快点结束漫长的战争话题，于是说起了胜利前后的情况：「陶主任所在的第113步兵师原本预计将参加『末日行动』，但后来取消了……」

陶主任点点头：「真是遗憾。虽然如果行动真的实行，我可能会死在龙泉府的巷战中——但是，离异教徒的巢穴只剩不到一百公里，就这样结束了……理智上我知道鹅城公是对的，然而……难道报复真的足够了吗？」

独孤友虹自然知道陶主任的话在挑战历史上哪一句名言。2945年春，兰芳及盟国已占领海东帝国近半领土。3月，兰芳军动员了大部分精锐魔法师，召唤出空前巨大的电浆球，一举炸平了海东难攻不落的要塞都市刘皇岛，震惊全蓝星。但即便如此，危如累卵的海东政府仍在负隅顽抗。4月，兰芳及盟国集结数十万大军，准备进攻海东帝都龙泉府，行动代号「末日」。顾名思义，这场战役将成为海东帝国、甚至海东民族的末日。然而，5月9日那天，鹅城公张牧之却以国家领导人及烈属的身分，宣布接受海东皇帝提出的有条件投降：「报复已经足够了。我们不能栽下新战争的种子，得让这场战争成为『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才能确保我的儿子、各位的儿子们女儿们没有白白牺牲。」这场波及整个东大陆、上千万人伤亡的蓝星史上最大战争就此结束。

龙泉府无血开城，兰芳军和平入驻，展开对海东帝国的全面占领和改造。依照事先的投降条件，兰芳及盟国政府不把海东皇帝许毓仁、太子许鸣仁列入战犯，但要求两人出家为僧，余生不得离开隐修院。海东的皇位由不曾涉入政治的皇帝堂兄弟继承。海东现任首相以下，有数十名高官成为东大陆国际军事法庭的战犯，被判处死刑或长短不一的刑期。兰芳及盟国政府还同意不寻求废除海东及其仆从国的秀色信仰，促进两种宗教在蓝星上和平共存。兰芳王国议会向董若松国王献上了「和平王」称号，成为后世惯用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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