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接近现实世界的所在，是神明忽略的隐秘角落。

　　一亿颗星子沉睡在天空的倒影里，其中之一化作幽灵悄然升起。黑大褂的医者有双楚楚的杏仁眼，看过来时无辜得惹人怜爱：“千歌，这些人早就无药可救了。你瞧见了么，即便被封印在冰冷的海底，也盖不住他们灵魂里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轻抚自己柔亮的长发，循循善诱道：“我是这里的神，也是最理性的神。而你来自现实，携秩序而来。如今，整个童话已经彻底败落了，唯有你我才是最后清醒的存在。不要再浪费你的力量去腐朽的童话深渊了，好么？”

　　红的血、黑的发、流转的眼波，她看上去就如礁石上趴伏的人鱼，美得惊心动魄。千歌直直望向她，一言不发，连睫毛上沾了雨滴也无知无觉。万星澄粲然一笑，悠然靠近唾手可得的猎物。

　　“留下来吧，”她附在千歌耳边蛊惑道，伸手去擦悬在乌黑眼睫上的水珠，“就像从前一样.....”

　　下一瞬，千歌冷淡地眨了眨眼，那水滴瞬间坠地，闯入者的声音又低又懒，却清醒得很：“我一直在想，隗桥预见的‘塞壬’究竟指什么。”

　　她指尖弹过，一滴时间雨穿过困住隗桥与安隙的幽灵，在远处炸成冷蓝色的烟花。

　　“塞壬的歌声能迷惑迷航的水手走向死亡。而童话世界的神嘛，也的确爱玩这些骗人眼睛的把戏。”千歌嗤笑，手指扼住万星澄的脖颈，在她耳边森然道，“可惜，忘了么，你可从来都不是神。”

　　“不可能！”万星澄挣开了千歌的手，踉跄后退几步“你为什么能挣脱我的幻境？”

　　千歌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接住昏迷的安隙和隗桥，将他们丢到了安全的地方。

　　“好啊，千歌，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万星澄额角沾满汗水，发丝都黏成乱糟糟的一片，可她的笑容却依旧放肆猖狂，鲜血从她高抬的双手间流泻而出，原本安静沉没的星星突然躁动了，不安分的尖刻私语充斥满整片空间，其中蕴涵的邪恶足以叫人发疯。

　　“可别怪我心狠！既然你非不相信这群杂碎无药可救，就亲身体验一下他们是多么的疯狂吧！”

　　沉寂的星海翻滚了起来，一声仿若地狱生物的吼叫从海浪下钻了出来，那声音丑恶得足以颠覆最恐怖的噩梦，而除却可憎之外，它还粘黏而潮湿，仿佛是某种怪异的水形生物，又或是三恶道上，因为看见美食而垂涎欲滴的恶犬。

　　千歌素来风轻云淡的面色此刻也凝重了几分，她虽然没有动，目光却谨慎地落在了越来越深的海面上。

　　一个什么东西突然破水而出，扯住了千歌的衣角，她毫不犹豫撕断了那一小片衣料，往后躲去。然而更多的东西从水底钻了出来，摇摇摆摆地向千歌靠近。

　　那居然是一只只干巴巴的人手！表皮因为海水的浸泡，变得苍白而皱褶，而每一只手的手心都生着一颗乱转的眼球，布满贪欲的红血丝，毫无理性可言，捕捉到千歌的身影后便似野兽瞧见肥美的肉块那样，直勾勾盯着她靠拢过来，射出不加掩饰的淫秽念头。

　　“别做无畏的挣扎了！”万星澄咯咯笑道，“你觉得你能躲到哪里去？这可是自创世至今所有的堕落灵魂啊！”

　　在闪躲之中，千歌浑身都被海水打湿了，面对万星澄的嘲弄和自己如今狼狈的处境，她的神情竟又恢复了无动于衷的漠然，立体感极强的侧脸犹如大理石铸就的雕塑，俊美且冷清，令人联想到希腊神话中高高在上的神抵。

　　而神抵却即将被淫秽邪物拖入泥地里玷污了。万星澄一想到那幅画面，就不禁激动得浑身打颤，恨不能立即加入操弄神抵的行列之中。恶意的念头被无限放大，一个贪婪的声音从她心底升起：

　　去吧，去弄脏她，把她玩坏了，把她做成你的禁脔，她就再也不会跑了，只能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你。

　　正如万星澄所说，罪恶的灵魂数以亿计，那个素来桀骜不驯的黑衣女子终于被层层叠叠的苍白胳膊所淹没了，而万星澄也难以忍耐自己的欲望，潮湿温暖的滑液从隐私的地带滑落下来，滴滴答答浸透了外褂，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却又带着享用美食的悠然，一步一步朝人手包围的中央走去。

　　她实在太激动了，以至于，当第一滴雨水从空中坠落时，毫无察觉。

　　千歌被海底的手扯倒并吞没时，并没有过多的挣扎。

　　正如万星澄所说的，挣扎并没有意义。

　　那些生满眼珠的手掌急不可耐地探入衣服下，有些因为衣物裹得太严实，只能暴躁地在她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抓痕，而更多的手滑了进去，它们狂热而粗暴地抚弄她的身躯，就像不远处那位操纵者所渴望的那样。可千歌的视线没有在它们身上停留，她就像被一团潮湿的水草缠住了那样，楚着眉，看向头顶的天空。

　　那一刻，时间雨坠了下来，它们以锐不可当之势穿透困住刀刃的手掌，在海面上炸开连绵不绝的冷蓝色焰火。霎时，黑色刀刃从囚笼之中脱困，时间雨朝千歌飞来，飞速在她身前凝成了一把轻薄锐利的长刀！千歌提起长刀，锋芒所至之处，手掌都哀嚎着折断，进而重新被封入深海之中。

　　烟花炸起的时候，万星澄是茫然的，她就像一个因任性而闯祸的孩子，面对自己闹出的后果不知所措。

　　直到海面重新变得宁静而清澈时，千歌也重新站在了她面前，浑身湿透、遍布大小伤痕，眼神却狠厉如最终撕碎群狼的狼王。

　　“你...你...”她结结巴巴两下，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

　　千歌无声地望着她，万星澄终于支撑不住大喊起来：“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用你能支配的所有力量去调动现实秩序！这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无法压倒童话秩序了！我们会被那些恶心的神灵找到...我们会堕落在深渊里！变成同样丑恶的怪物！”

　　说到最后，她嘶嚎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一个失恋了的小姑娘那样抽泣起来。

　　千歌轻呼出一口气，蹲下身，用尚算完好的那边手心抹去她流出的眼泪，轻轻问道：“难道一直躲在这里，我们就不会被童话世界侵蚀吗？”

　　万星澄的哭声微微一顿，又继续抽噎了下去。

　　“你总说这是个混乱而邪祟的世界，充斥满黄色废料。”千歌却不急不缓地讲了下去，“你憎恶这些童话生物和堕落者，于是你将他们封印在了这里，认为他们已经彻底被童话世界污染了。”

　　“可是，万星澄，你想过吗，为什么童话世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海浪轻轻扑卷在沙滩上，千歌轻轻将万星澄拥入怀中，拍着她单薄的后背。

　　“在公司时，我看过有关童话世界的记录。曾经，这里也是一个美好而梦幻的地方，没有黑暗，没有不公，自由而平等。”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万星澄，你应该明白这一点的。不是黑暗童话困住了人类，而是人的私欲玷污了这一方禁土。真正的深渊从来不是塌陷的那方童话时间，而源于我们内心的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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