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

艾因雷拉終於注意到違和點。

每次去見他的時候，雷爾哈爾尼總是在玄關目送他離去。

目光柔和純粹，總是令人癢癢。以為有什麼話未竟，回頭詢問時，又總是得到溫柔的笑意，語言困惑地說怎了嗎？

這對話相當稀鬆平常的，如果是哥哥，的確會是那樣——如果是哥哥的話。

怎了的其實是你，不是嗎。

所有的一切總有消失的時日，以為不會截斷的聯繫也有到頭的時刻。

沒有什麼能夠永遠在一起，也沒有什麼能夠永遠懷抱。

他真的、真的，曾經那麼珍惜的孩子，珍惜的寧願拋棄一切只為了守護的那個孩子終究還是離開了懷抱走向他方。

那時候的自己恐怕模糊的感知到了，世界上，不存在永恆不變的事物。

不論有形的抑或無形的，全部他所珍惜的事物都會從他手裡消弭。

眼睜睜地望著離去，無能為力。

那樣的事情太痛苦，痛苦的讓他夜裡呼吸不過，喑啞裡哭泣。

那麼，與其如此，不如所有都保持著界線吧。

保持界線，就能不再如此投注心力，不再如此痛苦。

他真的很累了。

也真的不想再有這樣的經歷了。

他總是笑他遲鈍，然而，最遲鈍的恰恰是他。

根本沒有兩樣，他依然是愚昧無比、被寵壞，以自我中心為主的孩子。

為什麼他現在才注意到？

才留意到？

當時他幼年任性的怒氣在哥哥的心裡留下一道深深的、幽暗的，無人能觸及的創傷。

「咦？」似乎有些困惑，雷爾哈爾尼渾身僵硬的和艾因雷拉面對「你怎了？」

艾因雷拉緊緊地將人懷抱住，半晌無聲，而對方僵硬後稍微掙扎了會，詢問未果，便也放棄地任由他繼續維持這樣姿態。

你就是這樣的人。

懷抱著對方的艾因雷拉眼眶感到疼痛，某種模糊的液體就要滲出。

他們本來就是坐在沙發上說話。

往來後，哥哥幾乎是相當安靜的人，總是由他起頭聊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他是在測定與劃定距離。

幾週前，他忽然意識到他從雷爾哈爾尼身上感受到模糊不清的本質。

儘管他確實是很珍視他，但從未更進一步做出任何佔有的行為。

作為人而言，是異常。

即使從手裡滑溜過的瞬間，他想，他也只會如常的、有些困擾的微笑眨眼，輕聲說怎麼辦呢？

預設不會擁有，所以也不會去奢望。

心靈的傷害誰也見不著，唯有在細節能窺探一二。

雷爾哈爾尼溫和的微笑，恪守中立家訓的性格，理性研究魔法，認真完成紀錄工作。

他是近乎完美，猶如範本存在一般的「維希特家主」。

可，也就僅止於此。

他和世界保持著安定的距離。

他不會再去渴求無法獲得的事物。

也不會再去希望什麼東西了。

從那之後，艾因雷拉來見他時，總是會安靜地抱住他良久。

有時十分鐘，有時半小時，有時抱著抱著便靠著他睡去，鼾聲時見到艾因雷拉睡著時的表情很安心，像幼年同寢時見慣的模樣。

沒有交談，但毫無距離，親暱無比。

他不明白他這麼做的原因。

應該說，任何人都能是弟弟的那個人，唯獨他，絕對是不可能。

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記起艾因雷拉怕冷，天氣也冷了，抱住他，也不過就是取暖吧。

他與他不存在任何可能性的，那道隔閡始終存在他心底，不時被挖開、化膿。

假如不這樣劃定距離，雷爾哈爾尼曉得，他會再次迎來錐心刺骨的慟。

就不能在弟弟遇到另一個更重要的人時，微笑地為他喝采與真摯地開心。

從意識到哥哥內心無可填補的創傷後，艾因雷拉每回來訪，都會沉默地抱住他。

他明白，道歉無濟於事，被他重創傷害的哥哥在這二十年扭曲心靈成長起來的過程也不會重來。

沒人無罪，但也沒人有罪。

在哥哥心底深處徘徊的、那個冬日裡的十四歲孩子，請走出來吧，請讓我抱抱你吧。

請再一次相信我，好嗎？

冬日過後，就是春天。

在一個兔子奔跑於原野的盎然日子，在一個寒冷都褪盡的午後。

當艾因雷拉又靜靜地抱住雷爾哈爾尼時，被擁住的人終於很輕很輕地舉起雙臂，小心翼翼地回抱。

那意思明確無比。

「為什麼哭了？」

「沒事！」他大吼「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太開心了，所以，不準你放手！」

雷拉鍥而不捨。

哥哥膽小又個性硬，要重新讓他相信某件事情很困難，擁抱是雷拉慢慢去縮短雷爾跟他距離的笨拙方法。

——離去時凝望雷拉的目光是雷爾在想還要幾次才能讓距離在安定範圍。

作為哥哥的距離這樣可能行，作為自我呢?他在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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