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道】

“哼，官老爷家的孩子也有今天啊！滚，谁都不会白给你饭吃的！”

厌恶，这是身份带来的隔阂。

“哟呵，瞧瞧，这臭小子瞪着我们呢！”

恐惧，所以用怒意掩护脆弱的内心。

“大家把这小子打出去！”

暴力，强行铲除令自己不快的东西。

这些东西我早就懂了，但我真的想要这些吗！？

小小年纪就有被迫有这样的觉悟，只能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哀。

上天玩弄他，给他安排了这样绝望的童年。但是他绝对不会主动寻求死亡，只有忍耐着活下去，才能有重生的机会。

可是好像不容他多反复提醒自己要坚强，横飞的棍棒就已经纷纷击中身体，直击脑门的一下以后，白衣的孩子就这样昏厥了过去。

真是的，人世间就是这样可笑，根本容不下渺小的生命。

阿纲三岁那年，父亲自尽，朝廷派人上门抄家，所有人被杀只有自己活下来。

失去家庭之后，他被养父收养。那个男人教他剑术，教他识字，把他当成亲生的子嗣。不幸的是，养父给幼小的他不停灌输的是残忍、欺骗和杀戮。

“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包括我都随时可以抛弃你。不要轻易怜悯弱者，他们有朝一日可能就是反过来迫害你的人。不要相信所谓友情，更不要沉迷，他们高兴的时候什么赴汤蹈火的誓言都敢说，一翻脸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只能相信手里的刀和一颗坚强的内心，不断用它们斩除你前进路上的障碍。只有现在明白这些，长大以后才不会成为任人欺侮的软蛋。”

男人执拗地相信阿纲将来是可以成大器的人，把一生中最大的感悟都毫无保留告诉了这个孩子。虽然不久以后，男人真的被自己一语成谶，被更强大的对手击败，流亡到了摄津国箕田村。

后来，这个给孩子一生中留下最黑暗烙印的男人，被红色的鬼族人杀死。

年老的修罗名叫源宛。

源宛死后，孩子再次陷入了流浪之中，小小年纪独身一人漂泊，受尽磨难。但就算一度沦落到乞讨才能维生，被一些人讥笑，他也没有丢掉自己珍爱的竹刀。只有手中的刀，和心中的坚强，才是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至宝，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至于多余的感情，早就被磨掉了啊。

不能成长为人，就变成修罗吧，就像养父那样，迟早有一天，自己会登上顶点，凌驾于尘世的一切渣滓之上，清洗这个堕落的世界！

可是这世间的冷漠，确实不是一颗小小心灵所能一直承受的。无论有怎样大的志向与野心，面对眼前这样无力的现状，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冰冷的雨浇醒了幼小的孩子，残破的衣服间遍布青紫伤痕，全身痛得无法站立。现在的他只能像折翼的白色幼鸟一样陷在荒草丛中动弹不得，不愿意这样坐等死亡的降临，却也没有力量支撑下去。

据说，带着执念而死的人，会变成怨灵的。毫无疑问，自己从此会带着对命运的怨恨，怨魂不散的吧。

“真是的，明明只是个小家伙，就背负着这么重的怨恨吗？”

谁？这个说话的女人是谁？

孩子没有力气挣扎，就已经陷进了陌生的怀抱，然而怀抱是那样温暖，让人安心，仿佛是自己死去的母亲来接自己去阴间团圆。

可这份感触又不像是母亲，他恍然看见了鲜红的油纸伞和柔顺长发间一朵怒放的野蔷薇花，嗅到了女子身上那一丝令人沉醉的酒香。

“不要怕，孩子。我会带你回家的！”

阿纲注定遇上这个女人，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可以信赖的存在，没有真的成为毫无感情的修罗。

她叫真柴，神秘而热情，在自己心中永远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都看不出来你在赌气还是发呆了，总之先去吃点东西吧？”

孩子还是沉默不语，从被救回来清醒以后就一直是一言不发。受过太多屈辱和歧视，忽然受到温暖的照顾，只会感觉很别扭。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给自己包扎喂药的，还是个女人。这在武士的信条里还真是个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这女人不会平白无故救自己，肯定藏有什么不良居心。

“瞪着我啊？你这小家伙真有趣，我要有个像你这样的孩子就好咯，去吃饭吧。”

年轻的女子笑容开朗，红色的长发束成长长的马尾。她揉揉孩子细碎的黑色短发，结果惹得这只戒备心太强的幼兽非常不高兴，照着女人的手臂就是一口。

“嘶！小家伙……你怎么咬人啊！好疼……”

哼，这样你就会讨厌我了吧，把我赶走了吧，我不需要什么可怜，都是骗人的。比起得到温暖以后被抛弃，不如现在就……

“不行不行，小孩子要乖乖吃饭才能壮起来，就不会被人欺负。不听话的小家伙，必须惩罚一下了。”

孩子的内心忽然闪过一丝不祥，微笑的女子表情下面隐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不等自己有所反应，就有细细的红线莫名其妙的从四周伸出来，捆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孩子并不动怒，稍微扭动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摆脱不了红线的缠绕就停止了。看似纤细的道具，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来，幸而这细线并不会勒得手腕疼。

“呵！你也想跟那些混蛋一样来侮辱人吗？”白衣的孩子冷笑着睨视着女子，姿态犹如恶鬼一样。

“呀，说话啦？”女子抚弄着孩子的耳垂，“你总是把獠牙对着别人，这样会被别人害怕的。该低下头来的时候就是要低下头，我先要教你明白这一点。”

红发女子保持着笑颜，只是那其中有着一丝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放开，不然就杀了你……”刚出绝境，又掉入另一个陷阱，现在的白衣男孩犹如禁锢在猎网之上的鸟儿，但又不像一般的鸟儿那样只会徒劳扭动着小小的翅膀。他依旧冷静得不像个正常孩子，即使被束缚住，内心也还是恶魔一样的本色，瞪着面前意图不明的女人。

“你身体里的戾气太重了，一定有人故意把黑暗的想法灌输进你的体内，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浓烈而甜美的味道，忽然朝着孩子扑面而来，令人心醉沉迷。失神的瞬间过后，看见女子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酒葫芦，一直冷脸的孩子终于着慌了。

“……要我……喝这个？”

“真聪明，本来自然是希望你能主动喝掉，谁叫你个小家伙这么不配合，只好这样了。”

“才不会上你的当！”男孩子已经掩盖不住惊慌和疑惑了，本来就是勉强的冷漠更是崩溃，红着脸转过头去，因为那个味道真的很不错，让年幼的他都不禁想尝尝葫芦里到底是什么琼浆玉液。

可是，才不想求别人呢！

求别人？

孩子忽然领悟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厌恶，其实只是因为太傲气，不愿意谦卑地对别人说话罢了。或者说，从来也没被教导过要这么做，养父大人一直都是那样目空一切，所以把这份骄傲也传递给了自己。也许低下头请求别人，就会得到善待。

女子只是笑着看孩子悄然的变化，知道他心里的坚冰已经垮下了一角，乘胜追击吧，把他心中掩藏的属于孩子的天性挖出来。

“小家伙，给你尝这个之前，还有件事情要问。”

“不许叫我小家伙，你有话就说。”孩子别扭地挤出几个字来。

“嗯，就是这个。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竹刀上刻着……自己去看。”

“哦，那我去找一下你的刀咯……不过我放在哪里了呢？哎呀呀，找不到呢。”看见孩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女子装作要走，将葫芦的盖子塞上。

这下，孩子真的忍不住了。

“把那个留下来！”

“那你就直接点告诉我想喝啊？”女人弯下身来把玩男孩子白皙的小脸，弄得他咬住嘴唇忍耐。这样轻佻的挑逗，哪里像是个正经的女人会干的事啊！

“我是真柴，如你所见，是这个渡边村的酿酒匠。小家伙，该你了。”

这样开朗大胆，如同她发间的野蔷薇一样活泼的女人，天生就有一种母亲的味道。让自己疑惑，以至于被揭开了冷漠的外表，阴暗的内心也得到了释放。

也许这一刻开始，就可以和过去的苦难做个告别了。

“源纲，我的名字……”

“纲，那不就是丝线的意思嘛，难怪我会想到用线来束缚住你，竟然这么刚好？”真柴哑然失笑，“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你满意了？”

“你虽然体格纤细，意志却很坚韧。我只是希望你的坚韧不会让你远离他人。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听不懂。”孩子还是瞅着酒葫芦不放，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以后，就叫你阿纲好吗？在我这里住下来吧，我也想有个可以照顾的小孩子呢。”

“不要，以为这样绑着我就能留我下来吗？”

孩子轻轻撅了一下嘴，冷漠地望向满眼期盼的女人。红发的女人有些惋惜，不过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不禁露齿大笑起来。

“哎呀，我早就让线松开啦，明明是你自己想留下来的。小家伙你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呀！”

“什……”一动手腕，果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束缚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自己居然没察觉到。

被戏耍的愤怒在心里蔓延开来，白衣的男孩子顿时要冲上去揪住这个不正经的女人。没想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深深的吻堵上了嘴唇，一口酒水随之送入了自己口腔，甜美的热流慢慢不自觉地咽下去，小小的身体都快要融化了。孩子不停挣扎，想抵抗这忽然的侵犯，但是随着女子温柔的深入，身体已经软到无法动弹了。

“怎么样，你一直想要尝的味道？”

“咳咳……变态女人！简直！”脸都快红得像成熟的果实一样，衣衫凌乱的孩子语无伦次。真是耻辱，堂堂武士居然被个女人这样羞辱了。虽然，他喜欢那个味道，萦绕在舌尖，必然一生难忘。

“阿纲，我想当你姐姐了，连这样的事情都对你做了，还不愿意改变主意吗？”

真柴抚弄着孩子沾湿的通红脸颊，目光里的爱怜已经迸溅出来了。看得孩子一阵心慌。

“啧，什么姐姐，你明明都能当我娘了。”

意识到自己说出奇怪的话时，就算停下来扭过头去都已经太晚了，如此轻易就上了套。

“好啊，不介意有你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当我儿子，那就叫我娘亲吧。”

“滚开！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了！”

孩子望着笑得狡猾的女人，心里一阵闷气，但也只能缩进被窝里不出来。被真柴给一步步软化驯服，真是个难堪的下场。

但是，并不特别讨厌就是了，如果因此能够有个安稳的居所，自己就可以活下去，终究会有翻覆的一天。

当然“母亲”这个称呼可是绝对不会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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