ヒマワリ

　　包裝花卉的工作暫告一段落，她將成品擺放穩妥，一邊交疊手掌伸展雙臂，一邊自鼻腔發出嗯——的長音左右轉動脖頸，起身活動活動因久坐而僵硬的身軀。

　　只是才剛站起，指尖分開不久手仍然舉在空中，尚未轉回前方的視野便映入門口似乎有人佇足。因為對方彎身的動作以及店內植株的遮擋，從她的角度僅能隱約看見墨藍色的頭頂。

　　秉持不要錯過可能客人的原則，她急急忙忙放下手臂邁步走向門口，不忘在距離拉近的時候揚起笑臉。

　　「歡迎光臨！請問是想要買花嗎？」

　　好，沒有因為太久沒說話聲音沙啞和破音。她暗暗鬆口氣，接著小心翼翼、盡量以不讓人感到冒犯的視線打量眼前的男性。

　　她所居住的這座城市似乎擁有魔都之名，其源由便是走在夜晚甚或白日街道上都能遇見許多吸血鬼。雖然要將眼前這位可說俊美的男性，與她曾碰過印象最為深刻的胯下開花吸血鬼畫上等號有些抱歉，但光看這般繫著領巾、穿著燕尾服和其下的修長雙腿，彷彿剛從哪裡的舞會離開的模樣，放在一般小市民眼裡要說他是吸血鬼充滿百分百的說服力。

　　「晚安，美麗的小姐。」

　　絲毫不知她此刻內心所想，梳理整齊的方正鬍子下方唇瓣張闔回以簡單的對應，眼睛微瞇勾起了笑。

　　「能否推薦適合贈送給妳的花？」

　　「哈欸？」

　　出乎意料的話語讓她當下呆愣原地，彷彿都能聽到蓬的一聲自己臉上炸紅的聲音，她嘴巴開開關關半晌，終於從中結巴地擠出聲音。

　　「謝、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我、我每天都待在這裡看花哦，家裡也有很多了。」

　　「這樣啊，果然這座城市的人們都很有眼光。」

　　男性沒有繼續堅持，改而將視線從她面上移轉往店面當中逡巡。雙方仍維持在原先的距離，足夠她注意到對方皺起眉頭似苦惱似糾結，再度轉回面對她時紅色眸子笑意不再，抬手遮在嘴前咳嗽一聲。

　　「那麼、是否能替我推薦送給一位麻煩傢伙的花？」

　　「咦？」

　　錯愕單音再度從她口中吐出，怎麼想都不是一名稱職的店員該有的反應，幸好面前男子對此不甚介意，仍舊以誠懇真摯的目光看著她，看得她不禁覺得臉上燥熱發燙，但此刻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應該要展現出專業的一面了！

　　「恕我冒昧再確認一下，您是要送花給……」

　　「一個麻煩傢伙。」

　　「請問是……嗯、討厭他嗎？」

　　「不討厭，但他真的很麻煩。」

　　「怎、怎麼個麻煩？」

　　原本都不假思索的回答在這時停住了，和髮同色的深色眉宇再度皺緊，她嚥了口口水，正想著是否自己的提問過於失禮，就見對方嘆了口氣，開口時的語氣帶上惱怒，但話裡的怒意不是對她。

　　「……他說要送花束還是單枝的花都行，但就是不收玫瑰。」

　　她所工作的花店雖然店面不大，也因應即將到來的某個特別日子，接過好幾筆要求上述花朵的訂單。畢竟在示愛方面那始終佔有最高地位，雖說被指名拒收，但既然因此稱呼那人為麻煩傢伙，或許已經是戀人關係？

　　單憑這樣猜測未免太過武斷，她思前想後，終究還是吞吞吐吐問出內心所想，換來對方再度的沉默，半晌才不太甘願地點了下頭。

　　順利確認了雙方之間關係，接下來挑選花材的事情就好辦了，她當即輔以店內花朵或者原有花束進行推薦，男性維持那副認真神情偶爾提出意見，最終二人選定的主花是向日葵，再額外搭配諸如兔尾草、滿天星等等的花材點綴，約定好取花的日子以及時間，那名吸血鬼便露出迷人的微笑離開店面，留她一人被那笑臉衝擊半晌仍回不過神。

　　到了當天，從昨日便開始忙碌的店舖幾近閉店仍有幾名客人來去，她不時抽空瞄向時鐘，隨著與那名藍髮吸血鬼約好的時間益發接近，更是頻頻會往門口張望，也因此引來其他同事的疑問，如實告知之後自然免不了被虧一頓妳該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吧——當然沒有！人家名草有主了！

　　約定時間前大約一分鐘，她再度往門口瞥去，這次看見那個眼熟的藍色頭頂。當下她愣了一下，很快低頭從減少許多的花束當中找出目標物。

　　「諾斯汀先生，讓你久等了！」

　　她當然已經知道這位客人的名字，快步走往店門口不忘出聲示意，就這麼看著那雙紅眼朝自己望來，隱約也能聽見後頭同事們的驚呼。

　　諾斯汀從她手上接過那束花，低頭端詳片刻才抬眸，向她露出的一樣是那抹弧度同樣的微笑。

　　「我也才剛到而已。這真的是很美的花束，謝謝妳。」

　　「不會，希望您等等一切順利……？！」

　　尾音奇妙地顫抖上揚，因為她瞄見一名金色頭髮、黃褐西裝，簡直全以黃色系堆砌出來的年長男性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近，在注意到她的視線以及音調抖動之後，笑瞇瞇揮手像是跟她打招呼。

　　那並非什麼陌生的吸血鬼，她定居這座城市好一段時日，自然不乏受過來自對方的光的洗禮，然而或許最初開始她的思考便過於狹隘，例如正是到了此刻，來回看著交付諾斯汀手裡的花以及那名黃色吸血鬼，她才終於意識到兩者配色幾乎可說完全相同。

　　此番發現讓她頗受衝擊，但眼前客人已經向她行禮轉身跨出店門，鞋跟離地像是要飛起，卻被一把壓回柏油路面上頭。

　　「讓我看看——諾斯汀替我選了什麼花？」

　　「渾昏混蛋黃色你怎麼在這！」

　　雙方的言語乃至態度大相逕庭，被以黃色稱呼的吸血鬼聲音滿是笑意，被壓回地面的藍髮吸血鬼則幾乎讓人想像不出原先彬彬有禮模樣，但似乎是想以憤怒掩蓋動搖。她忍不住想，連她都聽得出來的話，眼前這位——被對方使用混蛋稱呼的——作為戀人的黃色大概更不用說。

　　從她的角度望去，自是看見紺色的後腦勺、彷彿被無形怒火激得飄揚的燕尾，而在那豎立衣領的對面，她望見隨著跳躍動作翻飛的西裝大衣和額際跳躍的金色、笑顏於那臉龐上頭綻放。

　　那是更勝他手杖光芒的耀眼燦爛，明明身處這樣一間小店舖，卻讓她感覺那道金色身影置身大片花田之中，抱著那一捧花彷彿他才是花的化身。

　　這番畫面短暫得像是幻覺，因為那道黑色身影已經轉瞬衝到黃色前方，她還沒來得及回神看清準確的動作，但大概是諾斯汀打橫抱起對方，轉眼拔高而起脫出路燈的照耀範圍。

　　她發出一聲驚呼快步跑出店外，抬頭張望終於找到已然遠去的兩個小點。身後傳來其他同事追出來的聲音，她吁出口氣不忘轉身解釋狀況，跟著眾人的興奮討論聲一同回到店裡。

　　被抱起的時候Y是有點驚嚇的，畢竟他還抱著花，實在騰不出手去抓著讓他離地的罪魁禍首。Y瞇起眼睛以抵禦迎面風勢，頑強地就著那小小一條縫去瞄諾斯汀。

　　「讓我想想——諾斯汀吃醋啦？」

　　「……」

　　「真是的，那麼一個挺可愛的小姑娘，跟過往某些傢伙比好多了吧？」

　　「這種東西沒得比較，有都不行。」

　　諾斯汀終於開口，壓低了的音調幾乎要消散在夜風裡，但Y與諾斯汀距離夠近自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哼哼笑了幾聲，像諷刺——畢竟他敢肯定這傢伙一定有用言語鬧人家小姑娘——又像滿意後頭那解釋，唇畔仍舊勾著愉悅的弧度。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呢，醋勁大發卿？」

　　「你決定。」

　　「噢。」

　　Y把又是我決定這話嚥回肚裡，眼珠轉了幾轉，終於一亮像是反射光芒的玻璃珠，穩穩對向青紫顏色面龐。

　　「對了對了、最近跟ケンくん去過一間不錯的情趣旅館！」

　　「什麼……？」

　　「啊當然不是色色用途，玩太晚了需要找個地方躲太陽嘛，就只是蓋棉被純睡覺而已唷，看我純潔的眼神。」

　　「信你這傢伙純潔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唸。」

　　絕對零度的聲音回溫一些，在Y開始唸起汀斯諾欸還滿順口的聲音下，忍住放手把人扔下去的衝動從齒縫擠出一句就去那。

　　Y回應好哦，花束隨即被他拿來代替平素愛用手杖，拿穩了以尖端指示位置。諾斯汀依照對方所言所比順利飛抵目的地，和Y一起走入裡頭，並肩站在螢幕前瞇著眼睛，最後諾斯汀搶先身旁人影戳下一個色塊，面對瞄過來的視線僅是理直氣壯開口。

　　「我的份。」

　　「噗、啊哈！你這種地方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呢！」

　　Y咯咯笑著，用未抱著花束的指尖拾起掉落的房卡，塞入諾斯汀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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