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能承認

自從那天之後，家裡總是會出現一些微小的變化。打掃整潔的房間、被擺放整齊的顏料、無處不在的便條紙、突然出現的美味料理和咖啡等。

還有就是，只要結希安傑在畫室不分晝夜繪畫，累得睡著後，醒來時都會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

就像現在。

結希安傑在床上拿著手機，等著動畫最後一話的更新。他移開視線，瞥了一眼書桌上的作業簿。

時間回到上週五，結希安傑坐在那邊，等著動畫的更新。

突然發現那本作業簿夾了一張便條纸。

結希安傑打開作業一看，發現有一道題目被圈了起來，簡單明瞭地指出錯誤的地方，以及應該用哪幾種方法解開題目。

了解錯誤的地方後，結希安傑便按照提示寫下正確的答案。再「咔嚓」一聲，用手機把便條拍攝下來，才從書桌的櫃子裡拿出一本收納冊，把便條紙收了進去。

收納冊被分成三個收藏區域。

他是按照便條上的風格區分：夾雜很多英語和星星圖案、紙的角落總是畫了一隻沒精打采的貓，以及只有精煉古雅的文字。

「換成是別人，想必早已被嚇得不輕了吧？」

但是每一張便條，都充滿著對自己的關心，所以他沒有害怕過。

當他珍重地把收納冊放回櫃子後，望了眼手機的時間，發現距離動畫的更新還有半小時，便開始回想起最近的劇情。

主角在錄音集訓營後，把卡爾米拉跟他聊天的事告訴了基爾提亞，也表示自己想成為完整的吸血鬼，永遠跟基爾提亞和其他人在一起。

但換來的，只有基爾提亞異樣的怒斥，以及被告知成為吸血鬼並不是永恆的樂園。基爾提亞要求主角隨時做好覺悟，迎來與他人各奔東西的命運，並表示想要時間整理思緒。

主角看著基爾提亞異常的反應和態度，失落地答應下來。正好，新盆給了他逃避基爾提亞的藉口。

隨著基爾提亞向伊芙和羅賓託付一切後，處罰的傷勢再次加深，主角亦回到了原宿。

那一話，便是停在這。

「他只是，想跟你…和伊芙、羅賓他們永遠在一起……」結希安傑有點悶悶不樂地喃喃自語，翻出作業簿底下的A5畫簿。

時間過得很慢啊？

畫點畫打發時間吧……

結希安傑拿起筆，把畫簿翻到新的一頁，畫了兩隻小小的Q版：基爾提亞捧著一本書，主角倚在他身後傻乎乎的笑著。

接下來，又在旁邊畫了身穿不同服裝的O★Z四人：在咖啡店工作、在遊樂園玩樂，在演唱會上的活躍。

主角總是展露陽光般的笑容，目光不時放在基爾提亞身上，伊芙和羅賓也總是站在主角身邊。

「真好……」

－－那個角色，跟你名字一樣的呀？

－－YUKI ANGE

結希安傑歪著頭，想了想。

即使名字一樣，自己與主角，是不同的。

自己沒法唱歌，但是擅長繪畫。

而且，他「生病」了。

直到奶奶去逝前，他都是在奶奶的身邊長大。

多虧那個一直重複的夢，自小便控制不住地哭著醒來，雖然他從沒聽清過夢裡那個人說了些甚麼，本能卻告訴他－－那似乎是本該存在的、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小時候，他曾告訴奶奶，總是有看不清的人在夢裡，唱著歌。

奶奶停止了和鄰居的對話。

「孩子，別找了。」奶奶擦著淚抱住結希安傑，「他們，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要當個好孩子。」

「他們……我也是愛你的。」

結希安傑知道奶奶指的他們，是自己那對因為車禍逝去的雙親。

然後，奶奶讓他回房。

正當他走到走廊時，聽到鄰居正在安慰著哭泣的奶奶，說：「唉，沒想到豐和琴美會出車禍。」

「琴美也是的，明明能活下去，卻選擇生下那孩子。」

「不要再說了……」

－－知道嗎？

－－你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這是結希安傑第一次聽到那道聲音，帶著惡意的。

當下，強烈的嘔吐感襲向小小的結希安傑，他後退幾步，跑回房，他不想再聽身後的聲音。

結希安傑衝回房間，在洗手間乾嘔片刻後，用水擦著臉。

沒關係！

只要找到那個存在，就不怕了！

這樣想著的結希安傑，開始嘗試透過各種方式尋找那個存在。

但是，找不到。

「你，究竟是誰呢？」

我要怎樣找到你？

「為甚麼……」

你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裏？

我的胸口好痛，就像被挖出一個空洞。

你可以帶我走嗎？

每逢產生這種想法，最後都只會演變成獨自一人無助的哭泣。等哭累後，他又會荒謬地沉淪在夢中，聽著那個人在唱歌。

在夢裡，他會被那人的歌聲治癒，心中的缺口短暫地填滿，雙得完整。但同樣地，隨著夢的終結，變回空洞。

那種得而复失的感覺，令結希安傑產生了唱歌的想法。

那首歌我已經記住了，只要我唱出來的話？

遺憾的是，當他張開雙唇，卻發不出聲音。不論如何嘗試，也無法唱出。只要想哼唱出夢中的曲子，便會被強烈的悲傷侵佔內心，心臟彷彿被什麼緊捏，耳邊響起刺耳的聲音，不斷警告：

－－唱歌……不行的。

－－你的歌聲，只會引發他人不幸的事。

－－又會……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發現，那種聲音開始出現在需要說話、或是人多的陌生場合。就像觸動了奇怪的按鈕，不停有負面的情緒和畫面浮現。

－－不想與人的相處……

－－很害怕。

－－想離開。

結希安傑不明白，觸發無形的聲音原因。但為了避開它的出現，他沒有再嘗試唱歌，也減少與他人相處。

靜默不語地坐在一個位置，望著天空，成為了他唯一的休息習慣。

白天聽著蟬鳴在響徹，看著熾熱的陽光把所有東西鍍上一層白芒，感受著夏天散發出的味道。

晚上眺望着白銀的月，各種艷麗的燈光化為星星渲染著整個夜空，風鈴被夜風輕柔地吹拂著。

這導致結希安傑與其他小孩相比，安靜得異常。

於是乎，他被擔心的奶奶帶去診所檢查。

經過一連串的測試後，醫生病歷遞給結希安傑的奶奶說：「他這種病是心－－」

「醫生，請你等下。」結希安傑的奶奶捂住了結希安傑的耳朵，才繼續進行對話。

結希安傑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乖乖待在奶奶的懷裡，感受著那如同樹皮般粗糙的褶皺，像一個龜殼包裹著自己。

原來，自己生病了？

……睏。

空氣中瀰漫著的消毒水味道，與夢境重疊。

再次醒來後，已經回到家中。

結希安傑走出房間，看見自己的奶奶在客廳彎著腰，雙手捂臉，晶瑩的液體從指逢滲出，掉落。

奶奶，在哭？

為甚麼？

－－因為你的存在，讓她痛苦。

「……」

他知道不應該聽那個聲音的。

但是……

「我不想奶奶哭。」

接下來的日子，他主動幫著奶奶做家務、忍耐著與他人相處、同時開始嘗試各式各樣的事物，像是聽音樂、看書和繪畫，都是可以合理化長期坐在同一個地方，不用與他人接觸過多的活動。

即使聆聽再多流派的歌曲，最喜歡的，無疑是夢裏那首歌。

亦不知為何，只要走進書店或圖書館，總會無意識地尋找與吸血鬼相關題材的書來看。他總能從書中找到不少樂趣，但對於吸血鬼的設定，又會感到些微違和感。

「好像少了些甚麼……」卻又說不出來。

至於繪畫，每當拿起畫筆在畫布上塗抹顏料，四周吵雜的音符會逐漸化為休止符，包括那無形的聲音，亦不曾出現。

即使不善於與他人相處，他也能透過畫作表達情緒。而且，他想把那些奇怪的回憶，以及夢中那個人畫下來。

「嗡－－」

當時要不是電話的鬧鐘聆聲響起，結希安傑應該還能把思緒扯得更遠。

回過神來後，他將播放頁面刷新，看向最新的一話，指尖遲緩片刻，「有種不好的感覺」，但還是點擊了播放。

「你還真快回來。」

「基爾，我想成為吸血鬼。不過也不用急於一時，就算當不成……其實也沒所謂。」

「我只要能唱歌就好，為了在某處的某個人。」

「那就是…你的音樂嗎……」

……

「我不會讓大家離開我的，永遠。」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對我說這種話……」

……

「安傑，上天給我的時間已經用盡了。」

「你就…接受我吧……」

……

「我決定要和你一起唱歌了，沒有更勝於此的羈絆。」

……

「我已經沒辦法再唱了，即使得到比常人多上數倍的時間，仍未能完成任何事，連實現你的願望也做不到……」

「這大概就是我的命運吧……」

……

「唱吧…安傑。」

……

「O★Z的話，不是四人就……」

……

「基爾…你太恣意妄為了吧！」

……

…

動畫播放完畢。

「啪噠」

「啪噠」「啪噠」

「啪噠」

結希安傑坐在那裏，一個勁兒的在流淚，淚水把畫簿打濕。

他現在，非常混亂。

每一次。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每一次都這樣，擅自替人作出決定。

為甚麼，就篤定地認為這樣做是為那個人好？

基爾！

「基…爾……」

脫口而出兩個字後，開始暈眩。

啊……要砸在桌上了……

預料中的痛楚沒有傳來，柔軟中富有彈性的皮革托起了他的頭部，隱約還有一絲咖啡的香氣。

結希安傑聽到身後傳來嘆息，想睜眼一看，但眼皮已經疲倦得緊緊合上。

「不要哭了，安傑。」

「我在。」

……

「不會相信的，大騙子。」結希安傑捉緊手機，「醒來還不是不在……」

那天醒來，只有一杯咖啡放在了書桌上。

「他的名字，叫基爾？」

是巧合嗎？

如果不是巧合，那……

我們的名字，為何會跟那部動畫一樣？

「嗡－－」手機設定好的鬧鐘再次響起。

反正，再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結希安傑關掉鬧鐘，解了鎖，開始觀看最新的一話。

……

「這是那傢伙準備的舞台。」

「我會繼續唱的。」

「你…為甚麼這麽堅強…你對基爾－－」

「不一樣。」

「你被那傢伙選上了。」

……

「你再碎碎念下去，會變得討厭安傑和O★Z的。」

「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我不想放棄，不管是O★Z還是安傑！」

……

「他突然死去，讓留下來的人深受打擊、無法振作起來。」

「這不是他所期望的。」

「我能感覺到…基爾的心情。」

……

「他們死後，會化為紅色光輝，回歸紅之月。」

……

「你們是要參加「祭典」的人吧？那種力量，你們早就在使用了。」

……

「必要的聲音……我都留下了。」

「音樂啊…是很厲害的……」

……

「有可以相信的事物…我對死亡便沒有太大恐懼。」

……

「安傑…你為甚麼不唱那首歌？」

……

「若這是命運 我將接受這意志

然而為甚麼？

響起了不可能存在的 有如心跳般的起源之歌」

「若有風在背後推著 我不會再隱瞞真心

But i can still sing for you

就算身體崩毀 那些牽絆 那些記憶 都將成為歌聲的翅膀」

……

「安傑，你要唱的是你自己的心意、你的歌。」

「不過我相信…那裡面有我的靈魂。」

……

「PRISON是讓歌者的心意具體化的能力。」

……

…

「這樣啊？」

結希安傑呆愣片刻，從床上起來，走到畫室。

他沒有開燈，只是將所有畫拿出來放到地上。

那首歌、那個人、自己又是誰、為何會在這裡，他都想起來了。

結希安傑沒有理會左手不停閃耀的藍光。

「啪」

燈光被打開了。

結希安傑仍維持著低頭看畫的姿勢，沒有回頭。

「安－－」

「抱歉。」結希安傑靜了幾秒，對身後的三個人說：「我不是你們要找的那位結希安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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