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的正中午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在吃午餐了，艾爾文才剛起床。

由於工作的關係，他的作息時間本來就和一般人不同，以他平常的習慣，這已經算得上是難得早起的日子。

不過在他起床梳洗並簡單用過餐後，更難得的是他還出門去了百貨公司。出門不稀奇，重點是他平常並不常去逛街購物，因此這次到百貨公司，當然也是有事要辦。

「您好，請問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地方嗎？」

艾爾文人正站在某化妝品專櫃前，盯著架上作為展示和提供客人試用的唇膏。突然一句禮貌適中的用詞，透過好聽的聲線遞了過來，艾爾文抬頭一看，發現是位外貌秀麗、個子只到他胸口左右的銷售人員，而且要不是從聲音和骨架判斷出性別，他可能會誤把對方當成女性也說不定。

雖然他再怎麼少逛百貨公司，至少也知道現在許多化妝品專櫃都不乏有女性以外的銷售人員，但身高這麼嬌小的櫃哥，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艾爾文不禁心想，同時眼睛也不自覺地猛瞧著對方。

這位櫃哥有著黑色短髮和灰藍色的眼睛，小而標緻的臉上是精美又恰到好處的妝容，讓人感覺既專業又好看。

其實艾爾文在工作時，看過不少有上妝的男性，他知道除非天生麗質或做足了保養，否則光憑靠彩妝，要化得好並不容易。

「……您好？」

「啊啊、不好意思……」

又一次的詢問，還有因為身高差距而上抬的視線角度，才讓艾爾文回神過來。他下意識道了歉，但對方似乎沒有放在心上。

「不要緊。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請盡管說。」即使少了點營業用笑容，仍然可以感受得到他話中的誠懇。

「太好了，我正好想請你幫忙。我要買唇膏送人當禮物，但是我對化妝品沒有研究，希望你能推薦我該買哪一支比較好。」艾爾文先道謝，接著提出自己的購買需求，說完之後，又想到一些事，急忙做了補充，「對了，要送禮的對象雖然是女性，但她是和我有生意往來的廠商負責人，也是我店裡的常客，為了穩定業務上交情才要送禮，我們頂多只是朋友。」

艾爾文話說得很快，但他原本並不是個容易緊張或躁進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解釋這麼多，好像擔心對方誤會一樣。講了一長串後，他發覺自己反應太大了，反而更像欲蓋彌彰。

「……不、我意思是，也許這些事情可以作為挑選禮物的資訊。」

「當然，資訊越多越詳細越好，只要您不介意。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確認一下，方便告訴我選擇送唇膏的原因嗎？」因為許多有使用唇膏習慣的人，都對顏色質地有所偏好，買錯的風險特別高。他說，唇角並勾起了非常細微的弧度。

「是對方指定的。聽說她非常熱愛化妝，尤其喜歡你們的產品。」艾爾文不僅沒有過於糾結自己剛才是否出醜失態，反倒覺得對方的微笑很美。

對，他竟然在想這位櫃哥笑起來很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就好，至少品牌方面和送唇膏這件事本身不用太擔心……」對方伏低了視線，看向旁邊架上多不勝數的唇膏，稍微歪著頭，正努力在幫忙思考的樣子，「那還有提到想要什麼系列之類的嗎？聽您剛才說需要推薦，所以她大概沒有具體說要哪個名稱或色號的唇膏吧？」

「嗯……她只說要你們的唇膏而已，其他細節我不知道。你說的系列和色號是怎麼分的？有什麼不同嗎？」看對方那麼認真，艾爾文也忍不住多問了兩句。

其實他本來對於要送人唇膏覺得非常困擾，畢竟自己和送禮對象只有工作上有往來，沒有想要任何更進一步的關係，卻必須在這件事上花費許多時間力氣，而且為了不破壞交情，更不能隨便選了就送，這些都讓他感到心煩，也一直拖到今天才來買。

但現在，遇到面前這位櫃哥，艾爾文覺得自己整個心情都不一樣了，甚至還會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些關於唇膏的事情，就只為了可以跟對方多說幾句話。以前他只對女性有興趣，這是他頭一次對男性有這種感覺。

「抱歉，是我的錯。」對方似乎終於知道艾爾文一點也不懂化妝品了，原本在唇膏架前面游移的手頓了頓，頭再度仰起來，看向艾爾文，而艾爾文的視線也跟著從對方的手移回臉上，那雙灰藍色眼睛像要看穿他似的，「既然沒有特別要求，就先從顏色和質地來選吧。」

艾爾文的心思這下全被勾走了。直到最後決定好要買哪一支唇膏之前，他都完全只有在看對方。要不是還得不時回應對方為了挑選而提出的問題，他根本已經把送禮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邊是包裝好的唇膏，請問方便為您做結帳嗎？」

為了送禮方便，艾爾文另外請對方把挑好的唇膏做了禮品包裝。包好以後，也該要結帳了。

「當然。」他邊說著麻煩你了，邊翻開皮夾，想了想，在拿出信用卡的同時，也遞給對方一張名片，「對了，我是艾爾文．史密斯，在市區街上開了一家店。還沒請問你的名字？」

通常艾爾文都是在工作場合上，面對新廠商或潛在客戶時，會給自己店裡的名片，其他時候反倒是別人想認識他、硬塞名片給他的情形比較多。

艾爾文認為比較誰受歡迎或性愛經驗豐富很無聊，所以他沒有跟人比過，但確實截至目前為止，每次都是在他覺得想要以前，對方就會自動送上門。

雖然這麼說太過失禮，可是單就事實角度而言，他真的從不缺女人，無論是交往對象，或是解決生理需求的床伴炮友。

偏偏老天讓他對一個男人有興趣了。真愛開玩笑。

而且這次還是自己迫不及待主動出擊。艾爾文心裡多少有種輸了的感覺，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想追求對方，要是錯過這個機會，以自己不知道多久才會光顧一次化妝品專櫃的頻率來說，太難了，所以他決定先表態。

看見對方接過信用卡時，一併收下了名片，艾爾文不禁鬆了口氣。

「叫我里維就好。很高興認識您，史密斯先生。」里維依然說著客套的營業用語，看起來不為所動。

「你願意的話，歡迎你來我店裡。我想再跟你多聊聊。」艾爾文遂忍不住又加了把勁，話說到這麼白，用意已經是再明顯不過了。

「謝謝，有空我會去的。」

里維卻只是笑了笑，把結帳好的信用卡、簽單和發票等等，連同裝了禮物的提袋都給了艾爾文。

有所保留的答案讓艾爾文抓不準對方究竟是要不要接這個球，他可以感覺到對方表情和口吻比剛才多了更多的情緒，有些戲謔也有些撩人，讓他心癢，越來越想抓住對方，但是看里維模稜兩可的態度，他也不好再窮追不捨。

「我才要謝謝你。我很期待能再次見到你。」他只好這麼說。

「我知道了。」里維眼睛直視著他，「祝您有個美好的一天。」但最後還是用營業用語一把推開了他。

——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吃癟的感受。

後來艾爾文才想起自己以前對很多女孩子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不過感情或生理反應這些事本來就沒辦法勉強，他也不打算反省或回想過去。

只是在那個當下，看里維沒什麼反應，他最多也只能簡單回一句你也是，接著便帶著自己買的東西離開了。

※

艾爾文是夜店老闆，需要他處理的是經營方針、和合作廠商接洽、進貨數量還有盈虧計算等等，實際開店和服務則由雇用的員工來做，因此他不必每個營業日都要守著開門和關門的時間，不用一直在店裡顧前顧後，也不常出現在店裡。

最近店裡的員工卻發現艾爾文幾乎每天都來，而且一待就待很久，幾乎整個營業時間都坐在吧台，看著舞池，明顯在等人的樣子，很快這件事就在員工和少數真的很熟的常客之間傳開了。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老闆在等的人似乎始終沒有出現，過了一陣子，老闆也不再每天過來蹲點，大家遂又開始傳說老闆可能放棄那個對象了。

直到某天。艾爾文腳剛踏進店裡，眼睛立刻就瞥見吧台邊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影。他走過去，打了招呼。

「你來了。」

「你不希望我來？」

里維坐在高腳椅上，旁邊其實還有空位，但艾爾文沒有坐下，而是選擇站著，這樣的高度可以讓他們的視線距離一口氣拉近許多。

看見對方灰藍色眼睛在說話時閃過一抹狡黠，艾爾文也跟著笑了。

這幾個禮拜遲遲沒等到里維來，艾爾文本來想改從其他方式試試，還在猶豫要用什麼藉口去櫃上晃晃的時候，對方就像掐準時間一樣地出現了。

其實之前他便感覺對方是個會玩的人，一開始對自己的邀請有些冷淡，後來又那麼久沒出現，他想對方如果不是沒興趣，就八成是在吊自己胃口，而現在他只是證明了這件事。

調酒師將平常喝的威士忌送來時，艾爾文迅速地瞄了眼里維的酒杯後，又向調酒師另外要了一杯不一樣但他認為對方會喜歡的。加點的酒很快也送到了手邊。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喝杯酒，作為我歡迎你來的證明？」艾爾文將酒杯輕輕地推到里維面前。

「你對每個客人都這麼說嗎？」里維接下那杯酒，卻故意使壞地反問。

「當然不是，我也希望你不會把跟我說的話拿去服務你其他的客人。」

「你很在意？」

里維的話成功地挑起了艾爾文的征服慾，湛藍的眼裡因此少了些許的笑意，卻變得更加深邃而危險。

艾爾文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而是靜靜看著里維將酒舉到唇邊，喝了一小口後便勾起了微笑，他知道自己選對了，看得出來對方對他請的酒非常滿意。

「你的講話方式跟上次不一樣，這樣也很好，而且比較像你。」

撇除營業用語和敬稱，里維說起話自然多了。比起之前的生疏客套，現在雖然也難以捉摸，卻感覺更直接、更合乎他的個性。

難怪上次一直覺得有種微妙的異樣感，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他，艾爾文想。

「現在是下班時間，我是來這裡放鬆，不是來工作的，還是你想要我只把你當作客人啊，『史密斯先生』？」里維稍微伸出了一點點舌尖，舔了舔殘留在唇上的酒液，刻意搬出充滿距離感的敬稱，並加重語氣問。

「我對你而言，只是『史密斯先生』而已嗎？」

「這個……取決於你啊。」

像是回應艾爾文說的話似的，里維也意有所指地伸出手，將手掌貼上艾爾文的胸膛。雖然只是輕柔緩慢的撫觸，沒有過於下流或令人直覺反感的動作，但隱含的情慾意味已經充分傳達了過來。

艾爾文又往前靠近了半步，現在他們距離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吐息。他發現里維今天也有上妝，而且和上次看到的妝容不太一樣。如果說在櫃上強調的是專業，這次的就是性感，小巧的臉上泛著細緻的光澤，偏重的深色眼影和眼線在夜店裡毫不突兀，接近但更提升原本顏色的唇彩與眼妝互相襯托，無從挑剔。

「我第一次認識像你這麼懂化妝的男人。」艾爾文不禁看得著迷。

「太近了。」里維稍微用了點力，將艾爾文推遠了些，刻意透露出自己欲拒還迎的意圖，「我是喜歡化妝，也收藏了不少唇膏，你要是來我家玩，我可以跟你多說一點，也許你以後在店裡或業務應酬上還能拿出來秀幾句？」不過我想你就算不懂唇膏，想跟你上床的女人也還是一大堆吧。他說，收回的手又重新端起了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你真會挑逗人，里維。」等了許久，對方好不容易丟球過來，艾爾文當然不會放過，「我對你說的很有興趣，但並不是為了以後拿來說嘴，而是因為我不只把你當作來喝酒聊天的客人而已。」你明明知道我現在想上床的對象不是女人。他像下賭注一樣，挑明了說。

里維愣了幾秒，才放下酒杯笑了起來。

「哈，艾爾文你這混帳真的是直的嗎？你應該看出來我喜歡男人了吧，你是故意的嗎？我聽說你一向只對女孩子出手啊？」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他不知道或是沒有來店裡的時候，對方已經打聽過自己的事情了。艾爾文露出困擾的笑，並聳了聳肩。

「信不信由你，但在遇到你之後，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情場上的追逐遊戲，注定是先愛上的人是輸家。艾爾文只能說自己真是完全輸給對方了，但說是這麼說，他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以退為進又有何不可，「我知道你喜歡的是男人，而我希望那個人會是我。」

「你他媽真是該死的壞男人。」里維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又伸出雙手摟住艾爾文的脖子，他維持著坐姿，上半身傾向前，主動貼過去，「好吧，既然你讓我選，我就信你一次。」

後來不知道究竟是誰先吻上了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局勢峰迴路轉，艾爾文果然扳回了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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