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筆下花淚》胡桃のあ【Astigmatism】（上）

　　「或許我們都只有自己一個人，但獨善其身，並不是一種孤獨。」

　　人類的貪婪，摧毀了這個美麗的世界。

　　過往，這片土地曾綻放著鮮豔欲滴的花海、湛藍如鏡面的海色。午後，歡笑的人們在日陽下穿梭於歷史的建築中，夜晚，未眠的人們在璀璨的煙花下追尋生命的意義，但這些令人懷念的美景，早已消失在政客自私的笑容下。能源危機、跨國企業的壯大、政府的高壓管控、人民無從發洩的憤怒，種種惡意集結成世界洪流，僅僅一瞬，所有國家毀於一旦，半毀的政治體系成就了混亂的死亡工廠，隨後，人們口中的文明被戰爭煙硝吞噬。

　　激昂的演講、揮舞的軍旗、深鎖在防爆箱中的按鈕，在一聲隨意的應答後，全部化為通往英靈殿的低嚅。滿懷熱血踏上戰場，稚嫩的面容後，是腐爛、蔑視眾生的醜陋掌權者，他們手執雪茄，在透光的會議室內嗅著酒香，看著眼前的煉獄放聲狂笑。一道閃光、觸怒天神的蘑菇雲後，過往的榮耀、現世的思念，以及未來的歸期，全部消失在瓦礫間。

　　書中的歷史沉溺於濕冷的夜晚，午夜黯淡的月光灑入廢墟，輕柔捧著角落盛放的花朵。此刻，在這遠離新都市的郊區中，除了風聲，就連生物的呼吸聲也被絕對的壓抑抹殺，但就在這樣寧靜無聲的夜裡，槍聲、血液與耀眼的花火，奪走了我感官的所有。

　　「瑪蘭達中彈！敵人人數不明！第三分隊移動！第四分隊掩護他們！第三小隊拉走傷患，丹尼爾散開，不要擠在一起！會被一次送去英靈殿的！反擊！反擊！」

　　拿著舊式的軍用突擊步槍奔馳在朦朧的月光下，軍靴踐踏玻璃渣的聲音迴盪在冰冷的金屬空間中，在震耳欲聾的槍聲和火線中，我壓低頭盔，猛地靠上牆壁，將植入眼內的視覺輔助器切成熱成像。抑止喘息，咬開插銷，朝走廊盡頭發出致命火光的身影擲出煙霧彈，我一邊指揮小隊移動，一邊確認剛剛被擊中的隊友。

　　「傷勢如何？」

　　「肩膀被打進去了，看傷勢應該是舊時代的達姆彈，處理起來會很麻煩。」

　　「總之先止血，回去再幫她處理傷口，動作快。」

　　確認隊友的傷勢不足以致命，並且已經退到安全的地方開始處理傷口後，我回到自己所屬的第一指揮分隊，輕輕碰了碰夥伴的肩膀。

　　「狀況如何？」

　　「熱成像看不到東西。」

　　「看來是我們的戰術觀念老了，都這個時代了，全身使用機械也是有可能的，不要掉以輕心，我們現在就連敵人是誰、有多少都不知道。」

　　微微探出頭，透過防毒面具有限的視線往煙霧中看去，確實一點熱能反應都沒有，我不禁感嘆現今的戰爭型態已經跟二十年前全然不同了。關閉熱成像，躲回掩體，我一邊深呼吸平復心中的焦躁，一邊為手中的火器上膛。

　　依偎在掀倒的金屬辦公桌後，幾秒前仍混雜著槍聲和怒吼的戰場，瞬間安靜地只剩下口中的呼吸聲。吞下唾液濕潤乾渴的喉嚨，吞噬光輝的烏雲在風聲中散去，瑤魄的冷光穿透落地窗，口中的冷煙被靜靜加溫。在異樣的寧靜中提起槍，正當我想探出頭確認煙霧彼端的敵人時，我的餘光突然腳邊碎裂的玻璃片吸引住。

　　「敵襲！」

　　腰間的利刃出鞘，月色下，穿著一襲繡著金色花紋的純白斗篷，敵人揮舞手中散發出藍光的妖刀，俐落破開曲折月光的落地窗。下一秒，我晚來的警告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分散開的隊友用最快的速度開火反擊，但僅僅一瞬，那個嬌小的死神踏下腳步，以我們雙眼難以理解的速度拉近距離，俐落地反手提起刀刃，斬下我隊友的手臂。

　　無線電中刺耳的雜音、手中不斷噴出火舌的槍枝、在密閉空間中撕裂鼓膜的慘叫聲，此刻全成了眼前祝賀著敵人的戰歌。血液和仿生液紛飛，熾熱的射線中，那個身披虞美人的嬌小殺手將刀刃插入隊友腹部，接著抽出刀身，蹲下身子，順暢地切換成反手持刀，一個箭步向前，向上用刀柄擊碎另一個隊友的下顎。腦部受到衝擊，第二名隊友昏死在地，幾秒間，一個分隊就被擊潰。

　　停下單方面的屠殺，看著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的嬌小身影伸出小巧舌頭，舔食刀身上的血液，我不禁感到背脊發涼，而也就是在這時，我才清楚看見那個藏在兜帽下的柔和臉龐，以及恍惚笑容中、無意間露出的尖銳虎牙。

　　「吸血鬼？！」

　　情報部那些無能的薪水小偷到底在幹嘛！居然連敵人跟作戰區域的情報都能錯到這種地步，無條件相信那些志同道合之士的我根本是傻子！

　　「小隊長，槍械沒辦法造成傷害！」

　　「槍彈對吸血鬼沒用！拉近距離！上去肉搏，鎖住她！」

　　眼中的擴充系統不斷閃爍，提示我手中的突擊步槍已經打空子彈，想著在這麼狹窄的空間中使用槍械也沒辦法得到優勢，我牙一咬，乾脆丟下手中的槍，改抽出在此刻顯得無力的戰鬥刀，衝向前應戰。世事難違，沒留給我們向神明祈禱的時間，那少女將刀身舉過肩膀，前傾身子，踏下腳步加速，直接無視我的存在，一刀將隊伍最後的隊友放倒。

　　「甚麼？！」

　　踩下腳步，我抽出手槍，迅速轉身，試圖幫隊友打出一些喘息的時間，但在我眼前的，只剩下那個雙眸紅的像要滴出鮮血的死神，以及躺在一旁的四名友軍。柔和的銀光驅散高廊的陰森，透過防毒面具上的塑膠片對視，我解開身上的斗篷，面對她舉起手上的戰鬥刀。

　　宛如達到協議，我們同時向對方加速，但就在要接觸的那時，我蹲下身子，從她身邊滑過拉出空間。轉身，看見瞄準我頭部的刺擊，我慌忙拍開她的手腕，向後拉開距離，她則是以人類無法達到的柔軟度扭動身體、踩下腳步抓回平衡，刺出手中的刀刃，劃開我臉上的防毒面具的固定帶。

　　各自拉開距離，抹開臉頰上的血液，我喘著氣，評估著對方的實力，老實說我找不到半點勝算，但也逃不掉，四十多年的人生就到這裡了嗎？平復心臟的絮亂，我再次站穩腳步，提起戰鬥刀向那對戰鬥得心應手的吸血鬼發起強攻。看著她全身都是空隙的站姿，我決定放棄過多的思考，用她最意想不到的刺擊發起進攻。

　　乓！

　　但她只是隨興地提起刀身，我手中的戰鬥刀就被折成兩半。

　　眼看情勢不妙，我向後跳開，拔出腰間的手槍反擊，但她卻已經一個側身來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腕和手槍的滑套，一個過肩摔把我摔到地上。

　　「還要繼續嗎？」

　　「......我投降。」

　　躺在地上，看了眼抵在脖子上散發出陰森寒光的刀身，我嚥下唾液，舉起雙手表示臣服。止住呼吸，往下一看，我這才發現她使用的是存在於歷史資料中的優美金槍魚刀，在百年前，這把沒有護手的大型刀是拿來切割魚類的，但在眼前的少女手上，就宛如收割生命的鐮刀，鋒利，且不帶感情。

　　「沒想到吸血鬼竟然變成了政府的走狗。」

　　「如果是的話，你現在已經沒命了喔，而且我還沒殺人。」

　　無視我的耍嘴皮子，眼前放下兜帽的嬌小金髮少女嘆了口氣，垂下修長的眼睫毛，將抵著我下顎地金槍魚刀收回。輕輕握住混合了白樺木和碳纖維的刀柄，她停下散發著藍色妖光的電磁震動，優雅地將大馬士革刀身上的鮮血揮去，收回刀鞘。

　　「為何來到此地？」

　　「聽說這裡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如果你們要的東西是武器的話，那地下室確實還有。」

　　停下對話，眼前端正站著的少女皺起眉頭，在寒冬中吐出略顯痛苦的喘息。視線往下一看，一塊塊扭曲的彈頭正從她腹部傷口掉出，看來是因吸血鬼自身的恢復能力而被擠出，想必很痛吧。環顧一圈，七位戰友雖然都失去戰鬥能力，但似乎都活著，她沒有亂說，真難想像她在這樣的會戰中還能擁有這樣的餘裕。佩服她的善意和提供我們需要的情報，我打開腰間的醫療包，將裡面的嗎啡筆針交給她。

　　「你叫甚麼名字？」

　　「安德烈．歐根。」

　　接過我手中的止痛藥，她跌坐在地，朝著自己的腹部刺下去。鮮紅的血液從特殊材質的白色斗篷上滴下，過了段彆扭的時間，傷口開始癒合後，她抬起頭，用深紅的雙眸瞅著我。

　　「你參加過戰爭嗎？第四次世界大戰。」

　　「第四次世界大戰？啊啊，妳說裂縫戰爭嗎？打過喔，作為一個陸軍中士，雖然那個根本就不能叫做戰爭。」

　　雖然不清楚她為甚麼會知道我打過第四次世界大戰，但二十年前，我確實打過後世俗稱的縫隙戰爭。縫隙戰爭，起因於各國的能源分配失調，及第三次世界大戰種下的組織對立形式。三戰後，聯合國崩解，取而代之的是區域性的國家聯合，加上跨國企業操弄政治，不到二十年的和平結束，世界迅速進入緊張狀態，爆發縫隙戰爭。

　　雖名為戰爭，但其實只是個不到一年半的人類滅絕計畫，而當時年少輕狂、還完全不清楚這世界黑暗面的我拋下大學，自願申請快速士官訓練，加入國家所屬的歐洲軍事聯盟組織，前往前線，但在那裏的只有燒夷的死亡之地，和來自死神的嗤笑。

　　「陸軍？所以在前線只能看到一顆顆核彈砸下？」

　　「妳為甚麼那麼清楚？」

　　輕輕笑了笑，看了眼我衣服上的臂章，她沒有回答。

　　「過往是軍人，然後現在變成一個反抗組織的成員？」

　　「軍人是為民而戰，而不是為這腐爛的聯合政府屠殺。」

　　思考了半刻，我如此回答道，因為我看見了那個尋無屍首的戰場，那根本就不叫戰爭，那只是政治家們的軍備競賽，而我們這些匆匆訓練過後就被派上前線的陸軍，只是眾多數字中的一員，我們甚至連一場像樣的戰鬥都沒打上，就被母國和敵國的核彈啃食殆盡。

　　「哼嗯，我很中意你，那我就幫幫你們吧，我想加入你們的反抗組織。」

　　「蛤？妳不是聯合政府的特工嗎？」

　　「我剛剛不就說我不是了？」

　　起身，拍去裙折上的塵埃，那名少女在月光和紛飛的白色花瓣下勾起微笑，優雅地向我行了個禮，而她那雙原本腥紅如死神凝視的雙眸，也緩緩退去嗜虐的色彩，轉為燦爛翠綠的亮麗雙眸。

　　我想，若這世上真的有死亡天使的話，那想必會是眼前這位如此美麗又強大的可人兒吧？

　　若能死在她手上，那該有多好？

　　「我是貝托諾希夫家的第二十七代吸血鬼守墓人，胡桃諾婭，那麼請多指教啦，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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