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進藤突然覺得自己抓不準和塔矢相處的距離。

同居以來，他們的生活領域一直劃分得相當清晰，借用爺爺名義擔保租下的公寓，也是特意挑選兩房格局，就為了確保各自的私人空間。

可記不得是什麼時候起，進藤開始經常留宿在塔矢房裡，有時是棋譜討論得太晚懶得動，有時純粹聊天聊到睡著，總之等進藤意識到不太對時，他的臥房已經超過兩星期只擔任更衣間和儲物的功能。

這讓進藤有些心虛，害怕自己太過自然地踰越某條界線。塔矢向來重視隱私，儘管兩人正在交往中，也不代表他可以在戀人的領地裡恣意遊走，更重要的是，塔矢這陣子老是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他。

該不會是不好意思趕我出去吧？

進藤忍不住這麼想，隨後用力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塔矢對他哪次不是有話直說，應該不會這麼見外才對，不過從前塔矢還沒告白的時候，也曾用過類似表情盯著他好長一段時間……看來是真的有點意見吧。

果然隨便佔用別人的床太過分了？進藤皺起眉頭自我反省。

「要滿出來了。」

占據進藤思緒的人出聲打斷他尚在糾結的困惑，同時拉起不斷往咖啡杯注水的手沖壺。

「想什麼這麼認真？」塔矢笑問。

才走出房間就看到戀人站在廚房裡，一下搖頭晃腦，一下又發呆沉思，模樣實在天然得有趣，要不是怕咖啡溢出來會牽扯一連串的燙傷意外，塔矢倒是挺樂意站在旁邊繼續觀察。

「沒什麼啦……」放下手沖壺後，進藤轉手把不小心沖淡的咖啡遞出去。「這杯你的。」

接下來的早餐時間，兩人照例交換當天行程當配飯話題。

「我今天的指導棋在有樂町，會比較晚回來。」塔矢說道。

「我的在棋院，不過晚上和谷他們找我吃飯，你也直接在外面解決吧。」進藤想起和友人在幾天前就講好的約定。

「知道了。」

咖啡混合著麵包香氣縈繞在小小的餐廳裡，進藤不確定自己是否多心了，但他總覺得這個空間裡似乎還參雜著微妙的沉悶氣息，來自餐桌對面的人。

「塔矢。」

「嗯？」

「你……」

進藤一時不曉得該怎麼開啟話題來解答心裡的疑問，腦中沒能釐清的想法纏繞在一起，連帶讓他的舌頭也跟著打結。

「怎麼了？」塔矢以詢問的眼神直視他。

「算了，沒事。」

文字咀嚼半天也無法將思緒順利轉換成言語，進藤乾脆放棄，張嘴往鬆軟麵包咬下一口。

□

晚間的聚會主要是為了幫努力多年總算正式考取職業棋士的福井慶祝，除了早就等在前頭的現役棋士，也找了幾個重回升學之路的前院生一起同樂。年齡差距不大的男孩們訂下一間包廂盡情狂歡，彷彿開同學會般熱鬧。

「欸飯島……」進藤湊近剛從大學畢業的眼鏡友人小聲探問。

「幹嘛？」

「聽說你跟你女朋友在外面租房子？」

「對啊。」飯島一邊回話，一邊拿起生啤酒喝了一口。

「你們會睡在一起嗎？」

進藤純真的採訪讓飯島不小心嗆咳一下。

「這是什麼問題？」

「你先回答我啦！」進藤露出焦急神色。交往對象是塔矢，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討論。

「是睡在同一間沒錯啦……」飯島羞赧地轉開視線，忍不住伸手搔刮有些熱燙的臉。

「那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呃……像是私人空間被侵犯之類的。」終於要進入問題核心，進藤盡可能小心選擇措辭。

「多少會不習慣啦。」飯島補了一口啤酒穩定情緒。「我們生活作息不太一樣，睡在一起總是會被影響到，偶爾也會覺得有點煩。」

說完，飯島定睛看向年輕幾歲的友人。

「怎樣？你也要跟女朋友同居嗎？」

「沒…！才不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反問讓進藤快速脹紅了臉。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福井這時不識相地插入。

「沒什麼啦，進藤好像想跟女朋友一起住的樣子。」

飯島隨意幫剛才的對話下了註解，立刻引起眾人圍攻。

「嘿……看不出來進藤還挺行的嘛！」小宮八卦地笑著。

「你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帶來給我們看一下啊！」把進藤當弟弟照顧的和谷完全沒聽說這個消息，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不是啦！我才沒有女朋友！」進藤急忙大聲駁斥，雙頰在昏暗照明底下火辣地燒著。

「都想要同居了，應該滿穩定的吧？」飯島此時再補上一箭。

「就說不是這樣嘛！」

「不用不好意思啊，你再繼續跟塔矢亮那傢伙住下去只會變得越來越奇怪，搬出去是好事。」只要能夠讓好友離他的天敵遠一點，和谷都舉雙手贊成。

「你根本只是討厭塔矢而已吧？」伊角冷靜戳破友人的不公正發言。

「我們森下門下跟塔矢門下誓不兩立啦！」

多虧和谷無意間插科打諢，讓話題快速調轉風向，進藤順勢跟著其他人一起笑鬧，避免讓自己的戀情再度成為焦點，不過飯島的同居感言一直在他腦中盤旋。

果然會覺得不舒服嗎……

進藤暗暗決定，以後一定要記得不能隨便睡在塔矢房裡。

自那天起，進藤努力遵守自己訂下的戒律。

兩人承租的公寓不大，通常會利用塔矢睡的主臥房充當練棋室，以往對弈到深夜時，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進藤會耍賴似地爬上那張雙人床，直接搶奪一半位置。不過當他注意到這種行為可能給室友帶來困擾後，總會強打起精神回自己房間就寢，平時也避免進出塔矢房間，以免不小心踩踏到敏感的領域界線。

塔矢把進藤的變化看在眼裡，連帶凝視他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份詭異的平衡持續好幾個星期，直到某天兩人一起在家吃晚飯時，進藤才忍不住出聲點破。

「塔矢。」

「嗯？」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進藤蹙眉發問。

「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塔矢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只是拐個彎把疑問拋回去。

「你不說就當作是有了喔？」不滿意對方迴避的態度，進藤眉間的摺痕又加深幾分。

「我沒有這樣說吧。」敏銳感受到戀人一觸即發的火氣，塔矢身上也多了些警戒氛圍。

「那不然你最近幹嘛老盯著我看？有什麼不愉快可以講啊，你都不說我哪會知道！」

「我才沒有盯著你看。」

塔矢垂下視線駁斥這個說法，拿著筷子在菜盤裡翻動兩下試圖敷衍過去。

「明明就有！你每次有話不說都會這樣不是嗎！」

他已經過得這麼戒慎恐懼了，到底還有什麼好挑剔的！進藤心裡覺得努力配合對方生活習慣的自己實在很委屈，聲量跟著情緒逐漸攀升。

「是你太敏感了吧。」

為了不讓餐桌上的爭執升溫，塔矢持續低頭吃飯，回應的語氣也相對淡漠。

「你……」

眼看對話根本進行不下去，進藤氣得把手中碗筷用力拍在桌上，起身大步離開餐廳。

「你要去哪？」

「我吃不下！」說完，進藤便狠甩房門發洩無處可去的怒火。

被這樣一鬧，塔矢也沒了食慾，他低聲嘆口氣，開始收拾桌上未完的餐食，直到結束清洗工作後，才慢慢踱步到戀人房門前。

「進藤。」

先是輕敲兩聲，沒聽見回音，塔矢再敲了兩下。

「幹嘛啦！」門板另一端的火氣似乎仍未減滅。

「要不要談一下？」

「不要！」

進藤的拒絕簡短直接，看來還在氣頭上。塔矢克制想開門的衝動，儘管知道對方沒有鎖門，但若現在主動踏進房內，以進藤的火爆程度八成會再度吵起來。

塔矢不喜歡帶著悶氣入睡，特別是和戀人有關的事，而現階段除了等進藤自己冷靜下來之外，似乎別無他法。幸好研磨耐性是他最擅長的事，於是塔矢轉身移動到客廳沙發上靜心等候。

約莫一個小時過去，寂靜的公寓裡響起門把轉動的金屬聲，緩慢拖沓的腳步由遠而近，塔矢抬起頭，和臉色依然不太好看的進藤對視。

「……給你五分鐘，想講什麼快點說。」進藤雙手抱胸，氣鼓鼓地發號施令。

「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塔矢說道，意在回覆餐桌上的問題。

進藤無語挑起單邊眉毛，像是不太滿意這個答案。

「如果一定要說，應該是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什麼吧？」

兩手交握撐在膝蓋上，塔矢彎身靠近戀人，語調平靜沉穩，卸下鋒利武裝的眼眸中浮現出複雜情緒。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怒氣退去後，隨之而來的是滿腹疑惑。

「你最近刻意和我保持距離不是嗎？」

一句話把進藤問得有些呆愣，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個總是氣勢凌人的塔矢八段，在提出質疑同時，眼裡竟閃過一絲近似示弱的畏懼。

「我才沒有。」進藤立刻反駁。

「你以前會直接進出我房間，有時也會睡在那裡，但是這陣子除非找你下棋，否則你連我的房門都不會靠近對吧？」塔矢苦笑。

「那、那是因為……」

「你是不是……」後悔跟我在一起？

一向能言善道的塔矢，罕見地把後半段話語扣在嘴裡，他害怕問出口，更害怕戀人給出他不想聽到的答案。然而此時進藤尚沉浸在不知該怎麼解釋近日行為的自責裡，壓根沒心情關注眼前男子的異常。

「你不是最討厭人家侵犯你的隱私嗎？所以我才特別留意的啊！」

「什麼？」這下換成塔矢傻眼。

「他們也說跟別人同居的話，只要睡在一起就會被影響，感覺很麻煩，時間久了心情也會不太好……」囁嚅的聲音顯得有些可憐，進藤邊說邊心虛地飄移視線。

「他們是誰？」

「就飯島，還有小宮他們。」

塔矢下意識握緊拳頭。這些人到底都對他的戀人胡亂教育什麼！

「我哪時候說過你侵犯隱私的話？」壓抑住胸口竄燒的怒火，塔矢接著問。

「你之前不就這麼對出版部記者說的嗎？」

塔矢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想也知道那個不是針對你吧？」

「我哪知道啊！」進藤回得理直氣壯。「跟你住在一起的不就只有我了嗎！」

「看來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

塔矢終於搞清楚這不過是一場因溝通誤差所引發的烏龍衝突，確認不是自己預想的最壞結果後，他僵硬繃緊的背部線條鬆開了些，表情也柔和起來。他伸手拉住進藤，稍微使力把人往自己方向帶，雙手圈住對方，仰著頭真摯地望進戀人雙眸。

「我沒有什麼需要對你隱瞞的，你只要做進藤光就可以了。」

「那你之前幹嘛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就算關於私人領域的話題全是誤會，但是更早以前的異狀他可是還記得清清楚楚。

聊到這一題，塔矢忽然變得躊躇。

「嗯……其實我本來是想……」

「你想幹嘛？」

「……我想問你，要不要乾脆把東西拿過來，跟我一起睡？」

塔矢的表情沁出些許羞澀，讓進藤跟著覺得難為情，不禁舉手遮掩臉上慢慢湧現的紅潮。

「怎麼樣？」

等了好一會沒有得到答覆，塔矢稍微收緊環住戀人的手輕聲催促。

「……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嗎？」進藤低頭瞪了塔矢一眼，因害羞而浸潤水光的眼睛施展不出魄力，倒是帶點撒嬌意味。

「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從來都沒後悔過。」

好不容易取得戀人同意，塔矢心滿意足地將進藤抱坐到自己身上，抬手壓下他的頸項，讓四片溫熱唇瓣交疊在一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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