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在卡瑞尔城里打听到最及时的信息，那懂行的本地人一定会建议你去莫雷多酒馆，只要你的兜里有足够多的卡瑞尔银币，别问出触犯到掌柜莱克斯的问题，多半你都不会空手而归。大到明天会写在告示牌前的下一任卡瑞尔新皇，小到东门乔治家的癞皮狗昨晚又和亨舍尔的沙驼打起来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莱克斯不知道的。

当然，你要是足够富有，抑或是可以赢得伙计的好感，往往也可以带一个可爱的小伙子或者姑娘家度过一夜美好的，呃，放纵。前提是别让教会的走狗们发现了。

江齐缓步走向这间小酒馆，这是他休假的最后一日了，十多天过去，明天晚上都就又要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子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醇厚的麦芽酒气和炖到酥烂的肉汤香味。两个满脸横肉的中年虎人借着酒劲高喊着赌词，旁边一只犬族脚夫早已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台上不知是谁的呕吐物里呼呼大睡。莱克斯叼着烟斗，光着膀子和一只魁梧的鬣犬掰手腕，一大群酒客围坐在边上高声欢呼。不远处的小擂台上，两头壮硕的白熊厮打在一起，嘶吼几乎掀翻了屋顶。

今天是收获日。

为了生计劳苦一年的人们终于等到了这收获的节日，人们纷纷涌入酒馆，释放压抑一年的苦闷和欲望，不论是醇厚香甜的麦芽啤酒，还是让人难以下咽的私酿葡萄酒，在这些苦命人嘴里也是如饮甘霖，哪怕是几乎只有点肉味儿的肉汤也能安抚一个劳苦的灵魂。这一天怎么庆祝都不为过。

只是这排场和这气味多少有些让人不适。江齐皱了皱鼻子，想。

“倒！！”莱克斯大喊一声，狠狠把对手的手臂压在桌面上，“你欠我一杯黑麦芽啤酒，刘易斯。”

“切……只不过是，运气罢了。”鬣犬活动着手腕，不太服气的样子。围观的酒客一阵嘘声。

“输不起，输不起！”

“……行！老莱头，你那杯算我的！”刘易斯忍无可忍，对着起哄的酒客们吼道。

江齐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心想自己这干站着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思量再三，他还是走向了吧台。

“你好，嗯……请给我来一杯白兰地。”江齐要了他平日里最常喝的东西。

刹那间，酒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无数目光聚焦在江齐的身上，有狐疑，有惊讶，有不解，更有……贪婪。

江齐也一瞬间愣在了原地。虽说他这些年没少听人们的忏悔，可是这么正儿八经在酒馆打交道也是头一回，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错在哪他也暂且不知。江齐的毛发倒立起来，头脑高速思索着，究竟是怎么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莱克斯打破了沉默。他把烟斗在自己的手臂上擦了擦，抬眼略显疑惑地打量着江齐。

“年轻人……你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吧？”莱克斯威严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问询和警告，“这儿没有那么上流的东西，只有黑啤和烈葡萄酒，你挑一个吧。”

“呃……一杯烈葡萄酒吧……我喝完就走”江齐顿时明白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心里咯噔一声，但当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顺着莱克斯的话头往下说。

“很好，库赛，给他拿一杯，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吧，我可不希望一会这里塞满了护教团的士兵！”莱克斯点点头，下了结案陈词。人声再度慢慢喧嚣起来，只是这次的空气中似乎掺杂了一些异样的氛围，依旧时不时有几道不甚友好的视线扫过江齐。

江齐呆呆坐在桌前，回味着刚才莱克斯的话语。

“咚！”一声木杯撞在桌上的声音把江齐拉回了现实，酒汁儿飞溅进了江齐的眼睛，他摘下眼镜，揉了揉。

“我说你，胆子可真是大啊！”清脆的少年声音在江齐脸畔响起。江齐睁开眼，一只灰黑色的狼族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对面。

“你不会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吧，这身板这嫩脸，一看就是教会里娇生惯养的家伙，哪有在这儿点教会的特供酒的？这里可不是教会，那么多眼睛盯着你呢。”库赛用手撑着下巴，略带戏谑地好心提醒，另一只手转着一根绑着骨片的绳子，好奇地打量着江齐。

“是我太轻率了……”江齐无奈地承认，他看着眼前这只跷着二郎腿满脸得意的家伙，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库赛轻快地抖着腿转着绳儿，哼起了婉转的小曲儿，盯着酒杯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曲调悠扬婉转，轻快动听，却隐隐有一丝悲怆藏在欢乐中。

江齐端起了木杯，眼瞳骤然缩小，听着这曲儿他突然明白了，这里是德萨雷的卡瑞尔，怎么会有一只哼着东陆民谣的狼族出现在酒馆的吧台后？

然而还没等江齐想明白，一股更猛烈的刺激从鼻腔直入脑门，辛辣，酸，还呛人，全然没有他理解中的葡萄酒的甘甜和回味，就像被壮汉一拳直击脑门，晕乎乎的。江齐猛地咳了出来，完全止不住，紫红的酒汁儿像血，喷满了桌面，眼泪鼻涕一并从江齐的脸上流了下来。

“老天……这是什么玩意！”江齐轻声咒骂，这玩意也能叫酒吗？江齐怀疑。

“喂，没有这么夸张吧我的公子哥……？”库赛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手忙脚乱抓来抹布和毛巾，一面抹去桌子上的汁液，一面替江齐擦去脸上的狼藉。

“对，对不起……”江齐忙不迭道歉，接过毛巾擦拭起脸来。

他没有注意到，库赛看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惊讶，以至于用手捂住了下巴。

“我们继……”江齐的话还没说出口，库赛一把把毛巾糊在江齐的脸上。

“老，老莱！我带他去外面洗把脸。”库赛对着吧台里说了一句，拉着江齐就从后门蹿了出去。

“干……干什么你！”江齐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他一把扯下毛巾，“你到底……”

江齐的话噎在了嗓子里——当他看到烛光下的水池里映出的他的脸。

“你是神子？？！”库赛的声音颤抖着，声音里满是质疑和怒气“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看我们的笑话？还是又要给我说你那令人发笑的教条？”

“不，我只是……没有，那个……我是偷偷来的！”江齐的声音同样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还有，我不允许你这么诋毁神明！”

“哼，原来高高在上的神子大人也会吃瘪啊……”库赛乘胜追击，继续呛声，“‘油和酒不可糟蹋’这不是你们一直对我们的‘说教’吗？怎么，自己却又浪费了一杯‘宝贵’的葡萄酒？”

江齐这下彻底泄了气，像打了焉的茄子。他一向以教义做标准，向来严格要求自己，努力成为榜样，库赛的话正中他的下怀。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收拾完就赶紧走吧。”库赛见江齐不像那些口是心非的迂腐神官，也收起了锋芒，开始仔细打量这位神子大人。

唔……其实他还挺标致的嘛，我喜欢这眼睛，不穿他那臃肿的圣袍的话。库赛在近距离观察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好……我一会就走，对了，那杯酒我去喝了吧？”江齐定了定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我说你！是榆木脑袋还是故意的，你能喝那酒？”库赛登时摸不着头脑，但再一看江齐神色却很是认真，他这才慢慢相信，“我会喝掉的，酒钱记得给我哦，快走吧！”

库赛接过江齐递过来的银币，叼在嘴里，头也不回扭头就走，手臂在头顶挥了挥权当告别。

江齐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些难以描述的悸动，他又惊又气，惊的是第一次见到库赛这样的异端，气的是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没想到第一次进酒馆居然闹得如此下场。

库赛，是吧……

江齐试图把思绪从脑海里扫出去，他转身，踏入卡瑞尔的夜幕。

玩够了，该回归正途了吧。他心想。

烛光跃动的小屋里，库赛捧着半杯葡萄酒出神。

那样的人，居然会是神子吗？他和那些仗着身份白吃白喝还喜欢借着酒劲对我动手动脚的肥猪神官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吧。

库赛同样想不明白。

“咕嘟……咕嘟…”库赛抓起杯子，大喝了一口。他靠在稻草做的床上，手指转着老爹留给他的信物。

“今天这酒，怎么有点怪甜呢……”想着想着，库赛缓缓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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