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圖景／宿虎

啊 —— 啊。邪道祭文瘋人地獄。若問地獄何在，佛說可不就在身邊。*

♦

一切如畫無聲。

站在不知何處、不知是誰的領域內，像第三者一樣，看著「他」動起來。手指比劃、合攏，然後是甚至沒有濺到臉上的、噴灑的鮮豔的紅。

渺小零落的希望從少女的臉褪去，空遺慘白絕望，到除了肉塊甚麼都不剩，可能只有一分鐘，卻像一個世紀的定格慢鏡。

一個、兩個⋯⋯

張口不能呼、手重不能伸、腿僵不能移，闔不上眼簾、移不開視線。只能站在原地、渾水中央，身外的他人的血彷彿透過毛孔滲透，流淌到腳下染開一圈圈紅。臓器一樣蠕動著顫動著的壁頂，滴下了不知是誰的體液，落在裸呈小臂痛如一刀一刀，切入表皮、中層、內皮、肌腱，斬斷神經。

一切如畫無聲，街道和生命在身邊略過。

伏黑一動不動，斷線人偶般癱坐地上。曾經說過，想救伸手之內的人。荒謬不自知的天真，不知道有沒有逗伏黑笑過。

「他」又動了，手腕畫了半個圓，中指食指，指腹磨擦、貼合問天。牛頭堆堆疊疊在四周出現，「他」站在骨前，對上眼的下一秒，卻像被杵重撃一樣，腳下支點驟然失卻。

跌入水中、下墜 ——

一切如畫無聲。在水中不斷往下沉，爆破的畫面映在四周，倒下的建築，解體的無知者

，四面八方重重壓過來，像有無數隻手抓住、爬上來、捏緊脖子，眼壓重得發黑要盲，從外到內擠著要從細胞開始沸騰爆開。

海是肢離破碎的血籠。耳邊只有混沌而朦朧的水聲，夾雜愈慢的心跳、泡沫破掉的

啵、

啵、

啵。

黑不見底的深淵。如果就這樣、融入 ——

『休想。』

音節直接撫在腦門，在無聲的世界中令人顫慄不已。那是自己的聲線，也不是自己的嗓音。

『上來。』

字字神諭，扼住腦門宛若邪靈尖爪。就這樣、生生往上扯。

頭過水面那刻，五官豁然開朗。腥臭和花香撲面而來，然後是滴水和雜亂的氣聲；壓住胸肺的吞吐，幾近變形的軀體逐漸回復、肌理舒張。

然後是，衣履重合的質感，冰冷的體溫。

「不准移開視線。」

升勢直到他鑲入「他」懷內才止住。他無法正面看「他」，卻被「他」按住後腦，迫他抬頭，雙眼也只遵從「他」的言語，無法閉合。

四周盡是頹垣敗瓦。喧鬧的人群恍惚從來沒有存在過。

世界只剩下一個人。

「他」放輕了聲調，語帶溫柔，卻深深銘刻在他一片空白的腦壁上。

「殺了這麼多人，你還能回到人類之中嗎？」

「你要那些你喜歡的人，用甚麼樣的目光看你？」

「還妄想著救人？」

奔跑吧。

「他」輕笑，環緊微顫的腰身。

歸處在我掌心之內。

除我之外，別無他人。

————

*夢野久作「腦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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