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魚游不去淺水，親愛的

當你習慣了更好的耳機，就聽不回以前的惡劣音質；飲過精心釀製的酒，就喝不回溝過水的便宜假酒。沒有的時候，你總以為嘲笑你的人誇大偏激，還自以為清者自清；一旦擁有，你才發現再也無法面對失去的滋味。

生長二十八年，自成年後離開本家一個人住，五条悟從不覺得孤獨是甚麼一回事。獨自出生、獨自死亡。這是人的本質。腳踩在半空，睨視大地之際，他就明白，世上眾生，本來就沒有幾個人追得上自己。

甚麼是孤獨？

工作至夜深，回到公寓推開門一片昏暗無聲，連空氣流動都聽得見，摸黑進屋按下開關，一剎那廚房的燈亮了起來，打在對面外牆成為幾層樓之間惟一的光源。這就是孤獨嗎？

不。是在工作到大晚上回到家，推開大門看見廚房燈還亮著，像需要穿過去才能抵達終點的門、又像為勝利者洗禮加冕的聖圈。一絲炒飯的香氣飄來至關，引人趕緊甩開皮鞋啪搭拍搭快步到廚房門前。

他背對門站在那裡，一手執鑊一手執鏟，左手用力一甩讓飯粒在半空翻了翻，然後才轉過身來。微黃燈光打在他還掛上一兩滴汗水的臉上，顴骨上方兩道暗痕隨著上揚的嘴角彎到眼底。

「辛苦你了。」

「歡迎回來，先生。」

他笑著放輕聲說。

那一刻，五条才明白過來。

——啊啊，原來，他不在，就是孤獨。

活在深海的魚未見過光，在海床悠然自得。然而有天牠好事愈游愈上，抬眼一望，幼鯨休哉悠哉擺尾游過，巨尾劃開死寂的海水，讓海水相撞出一圈圈光暈，在身邊炸開來。

你要牠怎樣回到只有無窮黑暗的深淵？

五条踏進光裡，伸手環住剛轉回去關掉爐頭的人，手臂卡在細腰上剛剛好得似生來就該如此。他埋首那頸側，額頭抵在衣領邊緣，鼻腔間盡是洗髮水的香甜。

明明大家都用同一種洗頭水，為甚麼悠仁聞起來就特別甜？五条忍不住嘆息，噴出的熱氣讓懷內的人敏感一顫。

「好癢！」輕笑著，悠仁空出一隻手來刷了刷頸側那頭白毛。「怎麼了？這次很任務很棘手嗎？」

「沒有⋯⋯」賴著的人抬頭，貼上到悠仁臉側。臉頰貼臉頰，傳來的是溫度、像是所有思緒都能在貼合磨擦的肌膚紋理間互通，還有短短的鬢邊劃過帶來微微的刺癢，像某種調皮的撩撥。

腦裡響起了一支聽不到的歌。柔和緩慢的三拍三琴音，伴著燈光和著窗外的月在繞樑迴盪。他小小地踏開了那個節奏，連帶著圈在臂內的人，左右左、左右左晃動。

悠仁沒有再開口，只是任由身後的人帶著自己擺，覆上定在腰間的手，讓五隻手指逐根逐根卡在大手的指縫間，又被屈曲指節、握住。

衣物磨擦的聲音、兩重契合的呼吸與腳步聲之間，是熟香的炒飯味道。

五条閉上了眼睛。

幼鯨注定無法長成巨鯨。終有一天，牠會失去氣力、失去心跳、失去溫度，一點、一點，緩緩下沉。

直到那天之前，深海魚只想追逐那龐大的身影，在牠陰影間游曳。

一旦鯨落，軀幹總會沉到海床 —— 然後在深海魚的相伴下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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