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茶几前的男人看着客厅里散落的衣服，按了按抽疼的太阳穴。

要理清混乱的思绪就好像从毛线团中找出线头一样难，从搭讪变成了一夜情这种事本身也超出了男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但事已至此，与其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你好像和正常人并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要蒙着眼睛呢？］

女孩慢吞吞地坐起身，靠在沙发里。

［……我确实是看不见的，通过训练才勉强可以正常生活而已。］

他其实撒了慌，虽然他确实失去了视觉，但早在不久之前他就已经在心眼的基础上觉醒了新的视界，就看到的东西而言，不仅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他能够看破一些异样的伪装。保持蒙眼的装扮多少有点他的兴趣成分在里面，不过当一个瞎子也确实能省去许多的麻烦。

［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说出这话时有种如释重负的味道。

［——那我借一下浴室了咯？］

将被汗水浸透的发绳丢在了沙发上，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冷淡的少女准备从沙发上离开。

男人望向那洁白的脊背，忽然发现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在发丝之后若隐若现，伤口的新旧程度不一，有些已经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有些才刚结痂没多久，魔道学者的隐藏魔法自然很高明，如果不是刻意观察的话，就算是他也不会察觉。她的身体实际上早就布满了伤痕，比起终日与战斗为伍的自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要隐藏起来呢？

是隐藏而不是彻底消除这点实在是让人很困惑，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思维，肯定是会想要去除这些碍眼的疤痕，对于那个使用魔法的女孩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才对。

能够听见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听着声音稍微幻想了一下水流冲刷她的身躯的场景。

被蒸汽包裹的红发女孩的身形，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皮肤被薰蒸上了一層可爱的粉红色，那双红色的眼睛也被晕染成了十分不妙的曖昧的朦胧粉色。不断蒸腾着的熱气，让她的身躯看上去不再那么的真切，並且由于她有些过于的瘦弱，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尽管遍布着各种伤痕，但那些痕迹完全没有破坏她身体的美感，反而增加了凌乱的韵味，夹杂着破败与毁灭的、这世界上最下作的美学。

——那是属于不完整，属于残缺的美，为伦理道德所不齿的美。

从能够理解万物被破坏的一刻是最引人入胜的这点开始，一些人的思维注定将会脱离普罗大众的轨道，彻底和道德背道而驰，朝未知的深渊不停坠落。

有些念头觉醒的就是这么突然。

男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甚至打了个哆嗦。

那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发现自己在看到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时，原本已经消解的欲望再次跃动起了兴奋的火苗。

他确实为那个女孩的过去感到痛苦和不忍。

——但那个忧郁且残缺的影子对他的本能造成的冲击更加深刻。

浴室中的少女并不知道此时的鬼剑士心中正在想的事。

她只是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她的身上还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附着，即使擦洗了许多遍也无法洗清自身的污秽。

直到才愈合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再度裂开，她才悻悻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任由着水流冲刷掉不断渗出的血液，她站在花洒下，毫无神采的眼睛如同一对镶嵌在眼眶里的宝石，只不过是两个璀璨夺目的无机物。

遍布着伤痕的不仅仅是这个瘦弱的躯壳，被拘禁在这肉体的灵魂亦是如此。魔道学者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没遇到那个女人，可能活着还没有现在这么痛苦，自己能活的很自由、很洒脱。如果想的更远一点，当初她要是没有离开魔界，至少她还是一个让人敬而远之的佧修派的魔道学者，她在魔界也有名望和地位，并且不用受欲望的驱使日复一日地沉迷肉欲，也不用承受各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所以说，何必呢？

当她站在升腾的雾气里想着这些事，撕裂开来的伤口和过度纵欲后的酸痛合成一种直刺骨髓的疼痛，疼到感官全都快要失灵了，就连视网膜都要停止工作，视野变得模糊了起来。

但她的感官还未完全闭塞，她的嗅觉还尚存，她还能够闻到空气中血液的甜美，混杂着从自己体内排出的精液的气味让她感到一种糜烂的恶心。

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丢在死水里的一条活鱼，变成腐烂的死尸漂在那咕噜咕噜冒著气泡的绿色潭水之上是迟早的事。

这听上去很残忍。

但对她来说是解脱，甚至是一种幸运。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时常告诉她，痛苦的事总是有的，去习惯就好。

是了，自己也活了有一百多年的光阴，大概没什么东西能够真的让自己那么痛苦了，也没什么事是自己挺不过去的了，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彻底想错了。

精神上的事，肉体上的事，总有那么几件自己是忍不了的。

——比方说，突兀的善意。

她又回想起了刚刚结束的那场性事，那个男人的温柔对于她来说是最致命的伤害，一把涂抹着甘甜蜜糖的尖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脏。

那个人的行径让她胆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曾经也真切地彻底信任过这样的温柔。

在意识与身体彻底脱节之前，她最后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有着白色短发的女子，那人的身影，渐渐和自己今天遇到的这个男人慢慢重合。

女孩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精神，身体重重地摔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鲜血淌在瓷砖上，像极了谋杀案的现场。

浴室的巨响终于把阿修罗从脱轨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使出了比三段斩还快的速度冲到了门边，他拉开门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如果不是倒在地上的女孩尚有一息残存，他真的会认为有谁在他家犯了一桩密室杀人案。

她的伤势比男人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放着不管绝对会出大问题。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一个陌生人呢？

只能说，这个女孩，确确实实长在他的好球区上吧。一见钟情这种事，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刚好对上了波长吗？

把昏迷的魔道学者抱在了怀里。

浑身沾染着斑驳血迹的女孩身上仍然带着那阵梦幻的糖果甜香，宛如一颗被血腥气包裹着的软糖。

——洋溢着一股黑暗童话故事的味道。

先帮她将伤口全都清洗干净，阿修罗忽然发觉，他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好像都没这么小心翼翼、唯恐伤处二次受创地进行处理，他尽可能快速且轻柔地包扎，趁着她还没有清醒过来。

昏迷中的女孩任人摆布的样子和几个小时前那个差点让自己抓不住主动权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现在，他确实是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了。

然而男人只是用手抚摸着那些缠着绷带的地方，隔着纱布的伤口手感粗糙又怪异，他听到魔道学者在昏迷之中仍在因为疼痛而时不时发出抽气声，却依旧沿着伤痕从上至下地将那个身体抚摸了一遍。

实际上被撩拨起的欲望仍然在血液里翻腾，那实在不是很容易消退的情绪，他必须分出精神去抑制欲望的发生，但即使是昏睡着的女魔法师也足够吸引他人的眼球，于是情不自禁地就碰了上去。

［嗯……］

在男人的触摸之下，床上的女孩发出了古怪的呻吟声。

听上去像是撒娇的幼猫会发出的声音，男人讶异地收回了手，他猜想这个女孩对肉欲的痴迷可能不单单只是心理上的病态，她的身体曾经也一定遭受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敏感得有些过分。

有着这样的身体大概每天都在受情欲的折磨，魔界人的寿命很长，他都不敢想象这个女孩究竟维持这种状态有多少年头了。

十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他端详着魔道学者那张和瘦削的身形比起来显得圆润不少的脸，在紧闭的眼皮下藏着的是一双极艳丽的红色眼瞳，像是传说中夜晚升起的血色圆月，阿拉德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睛，因为那是单属于异类的美丽，永续的时光都凝聚在那抹艳丽的鲜红之中，只是轻微的暼视都能说得上是惊鸿一瞥。

如果不是她的眼睫还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真的会让人以为她不是真实存在的生命，因为那家伙的美丽太不真实，虚幻，而且很脆弱。也许美神在这样的生命降世前，亲自动手设计了她的样貌，不然怎么会每一处细节都雕琢得如此完美。

深呼吸并告诫自己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男人点了一根烟，静静地坐在了床边。

夜晚很长，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所有不堪的想法随着夜晚一并隐没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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