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終於察覺的時候，在他覆蓋著眼皮的手掌底下，早已流了滿臉濕透的淚水，抵觸著眉毛的手指似乎有點顫抖，記憶裡滲透的情感是如此強烈，如同落下的眼淚。

「後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桃林在心裡想著這個問句，但他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應該要問這個問題。「…為什麼我會阻止自己去記得這些？」

「無論如何，也許我已經逃避太久了。」桃林在心裡想著。「就為了一點自我逃避的安寧歲月，我放掉了職責所在的一切堅持，以及可能造就的所有影響…直到我再也沒有具備任何力量，去…保護我後來才發覺與想要珍惜的所有事物。」

也許現在還不算太晚。

他必須喚醒體內移植而來的異種怪物。

「我們應當追求與異種之間的結合…使強者生存下去，弱者成為餌食…而不是一味的排斥和抗拒…若非人類當初取得以『異種』為基礎，研究發展出來的各種科學技術，我們人類這個種族…到了今天...不，應該是老早就在幾千年前，就會因為資源的匱乏，滅亡在原本那顆狹小、落後的起點星球上面。」

桃林回想起記憶裡，某人如此陳述的嗓音，也想起了這番話，在過去，竟然是出自他自己的嘴裡。

「反抗是不可取的...因為這是人類發展歷史上的大勢所趨，反抗者註定面臨失敗，有關他們愚蠢的努力過程，為了完全不可能實現的結果...最後往往只會淪為偏激的暴力份子而已，這就像是企圖把加速膨脹的宇宙，塞回它一開始起始的定點…他們從根本上就知覺到自己是多麼荒謬可笑，他們真的明白…反抗是多餘的，你們所有人都必須牢牢地記得這一點。」

獲取「異種」力量的方法，並非透過生育，而是移植。

與「異種」之間的肉體媾和行為，必須絕對避免。

除非是在幾個特別挑選出來的偏遠星球，特別可以用來繁殖異種的肉體交合奴隸。

依據長久的育種與觀察紀錄，「異種」非常喜愛成年男性在肉體受到性慾的侵犯、凌辱之時，展現出的喜悅、羞恥、抵抗與屈從等等...

複雜的情感與精神狀態。

為了培養適合繁殖異種的人奴，集中教養人類孩童的各式「神殿」與「學院」，就在這一類封閉的星球上頭矗立。

閃耀著輝煌金色紋理的黑沉金屬與石材，組成了外表令人驚嘆的宏偉堡壘，周圍通常環繞著險峻的地貌與奇景，以便阻絕居住在「神殿」與「學院」裡頭的孩子們，對外界興起的好奇，或是產生對外求援以及逃跑的想法。

這些註定受到「異種」反覆侵犯的男孩不會有機會長大，一旦產生異變的肢體或臟腑被強制摘取下來，已經殘破…卻仍活著的身軀，會被迅速地處理乾淨，以免受到污染的血肉匯集在一起，會吸引「更多、更強大的異種」降臨其間。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但是到了後來，負責管理這些星球的人們，變得越來越猖狂、跋扈…屬於人類的貪婪和慾望，開始凌駕於原本培養異種的目的之上，不僅作為肉體奴隸的男孩…不再被摘取了異變的肢體或臟器之後，馬上銷毀處理，而是被…反覆使用，持續存活在煉獄一樣漫長的痛苦之中，日夜被異種侵犯，然後反覆切除最新生長出來的異種器官…直到成年，最後還…還會被轉賣成為地下交易管道流通出去的性奴，出現男人們發洩性慾的床上…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這都是我的罪過…」

而後是希瓦星國政府的建國元年，是與「異種」同化的人們，佔領了這些星球與宙域，以極為血腥、殘忍的方式，改寫人類的未來與整個物種繼續留存的形式…

「這就是我們現在…在你眼前看到的事。」

桃林喃喃地說，他嗓音非常細微，然而語調清楚。

他明白現在並非只對著自己講話，也許是還有其他人…其他曾接受過異種器官或肉體組織移植的…或許是有幾個曾經接受過希瓦星國政府軍方秘密實驗的對象，已經成為潛在的「執行者」人選，可以在夢裡見到他腦海敘述的影像…

比如昂克里特就是。

除此之外，真正接受過奧列里組織訓練的「執行者」們，現在幾乎都已經徹底殞滅…已經不存在了。

除了…最後一個？

桃林還記得最後一個前來接受洗禮，並且成功撐過奧列里「執行者」完整試煉的那個男孩…具體叫做什麼名字、有著怎樣的出身與長相？…桃林現在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但他可以感覺那個「最後的執行者」，現在已經落入異種的幽囚與掌控。

現狀的毀滅與根源，起點與終點，竟然是同一個…？

「…所以這會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

桃林忽然理解了。

這已經不是重新上演、反覆輪迴出現，可以經由計算，預測出結果與機率的歷史。

…已經不會是了。

「是的，現在…都是新的。」出現在意識的角落，某個男人低喃地回應。「從現在開始，全都是不曾出現過的局面。」

像在黑暗裡摸索遠處顛倒的光輝，險惡的路途沒有指引與踏腳位置的提點，隨著抵達未來的方向逐漸無法理清，人類得以保有尊嚴而存活的未來，似乎分秒流逝，沒有希望，僅存暗影，不如就此放棄…

然而，確實是這樣嗎？

「不。」

有如迴響在水裡的共鳴之音，腦海有無數的嗓音同時響起。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我不可能會接受，要像是那樣地活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沒錯。」

「現在的情況雖然可怕，但不代表我們沒有機會可以扭轉。」

「完全屬於未知的未來，或許對異種較為有利，但是…」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放棄。」

除了幾次在夢中的囈語之外，這是他們頭一次感覺到彼此的意識、存留，與內在的想法。

一共還有五個。

「異種的根源是我。」

「我來自久遠的記憶。」

「我擁有記憶的鑰匙。」

「那些異種正在搜捕我們。」

「一定…要特別小心。」

祁如哲喃喃說話的時候，哈梅爾正在忍受身體受到性慾摧殘的顫抖，方安人試著把臉埋進枕頭的更裡面，昂克里特翻過身來，皺眉的表情在睡眠的陰影裡微微顫動。

桃林哽咽地換了口氣，忍住聲音，並擦著眼淚，感受著他們輕微傳遞過來，各種不同程度的不安及恐懼。

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匯集情感而使他們聯繫在一起的意識，逐漸平緩下來的時候，卻是他們最具有力量的時刻。

如同撥去雨水的剪影一般，漫夜落雨的無名星球上面，桃林深深地吐息與換氣，想像著事物潛藏在更深的林影背面，正被他手掌裡隱隱抬起的光源照亮。

在「異種」們剛剛開始支配人類歷史的初期時代，也就是「奧列里」組織反抗行為曾經十分活躍的久遠年代，這曾是受過完整訓練的「執行者」們，用來隱密窺探「異種」動向的意識技巧，有時還可以準確見到未來即將出現的影像。

憑現在的他們是不可能預見未來…訓練不足，彼此之間的關聯並不完整，力量也還不足夠，頂多只可以試著去尋找「異種」目前聚集的地點…窺看他們的行徑，看他們奴役人們的作為，運氣好一點的話，也許能見到與「異種」混合誕生的人類奴種樣貌…

那些誕生自人體的混種怪物，無法以人類社會的習慣與準繩作為判別標準，不僅是組成異種統治階級的源頭與主宰成員，也是實際負責壓制、奴役人類，揀選人類男子，成為侍候他們發洩性慾的玩物，或進貢給異種作為發洩慾望的肉體奴隸，從中誕生更多混種而畸形的鬼怪。

他們的統治十分簡單，就只是藉由絕對強大的肉體與精神力量，一點也不留情地摧毀落入他們手裡的反抗成員與勢力，並將人們驅趕、集中到環境惡劣的星球邊陲地帶，僅給予人們嚴苛、匱乏的資源及生存條件，迫使人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勞動，活得十分艱苦，再沒有心力去反抗他們為所欲爲的欺凌與淫辱。

從人類自然生育的幼童之中，「異種」會挑選出一些從小就被帶離父母身邊，特別集中圈養到成年的男性，先把他們以完全洗腦的教養方式，養育成絕對順從的奴僕之姿，分送到各個「異種」生活的據點去服侍「上主」以外，異種們也會定期巡幸與爭奪彼此佔有的星球領土，強制擄走，或者就地姦淫任何看得上眼的人類男子，再將他們玩弄、改造成為異種繁殖的胎床與意識不清、張腿乞求被人狠狠插入的淫蕩肉體容器。

…似乎總是如此。

仰躺在並不舒適的床上，桃林最後一次抹掉臉上殘餘的淚水，他將兩手伸展、平放到身旁較為舒坦的位置，進一步調勻呼息，擴展了精神往外觸探的強度，這舉動使他身體臟腑的某處翻攪起來，醞釀與發酵成一些無比黑暗的玩意，脈動般逐漸浸淫到遠方某處星球的地表上面，由某種神殿或廟堂外觀的建築改建而成，被命名為「淫祠書院」的典雅屋宇裡頭，正在反覆進行著侵犯與羞辱性質的肉體交合行為。

藉由精神的隱約觸探，桃林可以感覺到「異種」們黏膩纏結著慾火的興奮氣息，他們猥褻地分享著各自眼前男人紅著臉孔落淚的微喘、呼息，以及顫抖著求饒的恐懼與哀吟之聲，過濃的色彩不停翻滾在他們可憎的肉體抽拔觸感與凌辱人體的欣快動作裡面，就像在作畫時不停塗抹墜落的油彩...

「...這是？」

稍微回過神來的時候，桃林才發覺自己的意識並非獨自一人。

「這是哪裡？」

真是危險的提問方式。

桃林心想。

永遠別在意識的觸探行為裡面，提出這種足以暴露自己存在的愚蠢問題。

「什麼？...我不知道...」

安靜一點。

桃林告訴他說。

你什麼都先不要想。

為了安全起見，桃林把那意識往自己更拉近了一些。

此處應該是由將來位於「異種」權勢階級頂端的五大氏族之一，「擎門」氏族統治的領地星球範圍，標記著氏族代表的鮮明紋樣與色彩，以及顯露獨特外表特徵的混種奴僕，很快就出現與佔據了星球人口聚集的地點，完全摧毀星國政府控制的地方治理部門與機構，將各種建築與周圍的自然景象，都改造成具有地球東亞古國文明風格的形體。

對於偶然與桃林一同窺見此地，一同目睹此處情景的方安人來說，眼前近乎淫亂至極的影像、構圖...以及各種汁水淋漓、出自下體反覆插拔與進入的聲響，真是讓他覺得非常稔熟...

包括雕刻著「擎門」氏族魚鳥交配環紋的金色門扉，紫煙升騰的籠形玉爐，四面牆上鑲嵌的巨大流水鏡子，垂墜或豎立在地面的晶石球串，都閃著溫軟而透明的一層黏水…

活脫就是出自「天城」這款遊戲的翻版場景，從學齋、經堂裡頭叫喊出來的高潮組成荒謬淫曲，猛然突顯在方安人與桃林關注的視野前面，被許多人影按壓在堅硬的木頭案臺上面，正在接受第一次被「煌族」插開肉體、玩弄臀裡穴口深處的男人還在掙扎抵抗，有人強迫地把他搖晃、閃躲的臉孔鉗著轉往一旁，去注視地板上早已被人淫辱多時的男子，看他們灌滿了精陽的腸穴，暴露在自己親手分開的臀瓣裡面，仍在被各種蠕動的觸手及柱體進出。

「你可以認為自己還保有像是『理智』、『尊嚴』，那種精神上自我安慰的玩意...但那只會讓你對比著感覺到無比的可悲、悽慘，被人輪姦著達到勃起，最後還不是射了的那種延長的痛苦而已...你是何苦讓自己不乾脆地放棄這些，去享受你可以完全擁有的快感就好了？...」

有人對著男人被陽物戳頂而濺上液體的一側耳孔講話，是那種綿軟而悠長，充滿魔性誘人語調的輕柔耳語。

被性器插著臀穴的男人似乎放棄抵抗...他高潮了，半裸的身軀彎折在狹窄的書案上面，原本就在侵犯他身體的異種把他翻過身來，掀起他腿間披散的薄袍衣襬，兩手埋進上面合身的絲質衣袍底下。

這時候，他們都見到那異種的臉。

那異種的表情正在獰笑，彷彿正處於可怕的興奮狀態，他很喜歡姦淫與品嚐反應生澀無比的男人身體與性慾，此時抽插在窄小臀部裡頭的那個穴口，緊得讓他感覺很滿意，他揉捏著男人覆蓋在衣袍底下的胸膛及乳首，旋轉夾弄著即將被細小的種子浸潤、生長出絲藤與精巧花朵植物的乳孔...

這是一場由「擎門」氏族舉行的「升魂」與「墮淫」儀式，是異種給予人類淫奴肉體與精神的改造洗禮，不僅進行著終止人類自然生理機能老化的肉體置換，也洗腦地迫使這些挑揀出來的男奴，無論是否願意，不管時間與場所，都必須徹底服從異種「煌族」的指示，學會隨時敞露自己羞恥的肉體與精神內在，因為「煌族」牢牢掌控、攪弄與侵犯在身體的任何東西而感到高潮喜悅，麻木地領受異種「賜予」扭曲成快感的性慾交合及虐待。

從此過後，這些男人...將更不可能反抗「異種」的支使與命令，抵擋「異種」支配自我意識的懲罰，便是在這種「書院」裡頭反覆教養出來的精神制約，以及實際穿戴在頸部及下體位置的束縛放電刑具，混合引起肉體激烈燒灼的痛楚，嚴重時還可以致命。

淫祠書院...混雜著情慾媾合的「教養」與「肉體儀式」…

這也是「異種」們一貫拿來壓制人類抵抗的手法。

藉由控制肉體器官移植而來的異種心智與力量，接受過如此手術與嚴格訓練的一些普通人類───也就是奧列里組織所稱的「執行者」們，擁有一些延伸自異種的特別能力，也可以秘密潛入某些異種個體的感官知覺裡面——甚至是藏身於異種群體知覺的不起眼角落，小心窺探異種們身處的地點，他們的作為，以及群體意識裡頭圖謀的想法等等。

再一次目睹了這些，桃林並不感覺訝異，然而頭一次見識到這些的方安人，不免有些顫抖地縮瑟起來，隱隱作響的心跳，是會吸引異種們轉頭聞嗅，特別注意過來的味道，因此桃林馬上遮擋到方安人意識的前面，安撫地把他一同推回自己腦海安全封閉的知覺裡面。

然後他們兩個的聯繫…就斷掉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方安人微微喘氣，揉著眼皮，幾乎以為自己身處在無名的叢林星球上面，凝聽著窗外傾瀉狂暴風雨的夜晚。

但當然不是。

睡醒之時，方安人還是身處在狹窄的船底艙床裡面，身旁一同入睡的曾亮畇則早就睡醒過來，在一片沒有光源的黑暗裡張著眼睛，像只緊緊纏在方安人身上的橡皮蟲子那樣，將手腳牢牢抱在方安人腰身與胸口的位置不放，頭臉擠在方安人肩膀與脖子的凹槽附近。

「呃…你躺過去一點，睡成這個樣子很熱…」方安人說，他抬抬手肘。

「…不要。」曾亮畇馬上搖頭，一面鼓臉嘟囔地說。

方安人把臉轉往曾亮畇躺著的方向看去，這才發覺曾亮畇傾頭靠往他身側的模樣...頗不尋常。

他兩眼睜得太開，眼中沒有睡意，不止滿頭大汗，呼吸還有點喘，表情似乎很怪。

「怎…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你忘了還是…只是作夢？…睡醒就沒有了印象？」曾亮畇低聲回道，他頓了一下，臉孔微微抬起，但兩手把方安人纏得更近。「你剛剛在夢裡大叫，叫得很慘…或很憤怒…安人…你嚇壞我了，我搖不醒你…我不曉得應該怎麼辦。」

「是…這樣嗎？」

方安人眨眨眼睛，他無法理解。

他原本就想與曾亮畇討論最近在夢裡見到的那些景象，畢竟他越來越常陷入的夢中情景，確實有些不同，似乎也有點奇怪，尤其是剛才…叫做「桃林」的男人…其他在夢裡說話的人們...

還有，確實淪落為「天城」遊戲場景的現實，受到「異種」奴役的人類未來...這是真正發生的事嗎？

但無論方安人剛才夢了什麼，或在夢裡見到或經歷了什麼，他自己並沒有任何的...屬於淒慘或憤怒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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