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野。」

熟悉的呼喚自身後響起，宜野座回頭，淡淡看了走上前來的狡嚙一眼。

直到午休都結束一段時間了還不見宜野座回來，發起通訊也沒有回應，狡嚙便利用到外頭抽菸的空檔去了趟後勤部門，正在玩魔術方塊的野井卻頭也不抬地告訴他早在半小時前人就走了。

花了一點功夫，狡嚙最後終於在天台找到宜野座。

宜野座手裡握著瓶裝茶，望著略顯陰霾的天空，頭髮與衣角輕輕隨風飄動。

走到宜野座身邊，狡嚙點起菸，深深吸了一口。

剛剛準備離開技術室的時候，野井突然叫住他。

「你要嗎？」他從亂成一團的工作檯上拿起一小塊扭曲的金屬，「宜野座帶回來的紀念品。」。

狡嚙伸手接過，然後皺起眉頭。雖然變形得有點厲害，他還是能認出這是一枚點四五口徑的子彈。

看來宜野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受了傷，才會反常地在大熱天裡穿著長袖。

不，等等。因為生物電位技術的關係，義肢也能擁有如同肉體般的知覺，宜野是怎麼在看起來毫無異狀的情況下忍耐槍傷這麼多天的？

狡嚙突然想起上午花城說的話。

「他之前來找你做什麼？」

「嗯？」野井轉動手裡的五角魔術方塊，心不在焉地回答：

「來把痛覺調降到百分之八十，輸出調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

狡嚙微微睜大眼睛。宜野是瘋了嗎！？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宜野是人，不是機器！」他提高了聲音。

「機械不會勉強自己，但人類會。」野井瞥了他一眼，嘲諷地歪歪嘴角，「你說這是誰的問題？」這還是討價還價後的結果，他已經很有良心了。

狡嚙不說話，宜野座也不打算打破沉默，抽了半支菸以後，狡嚙終於道：「我收到你的紀念品了。」。

狡嚙語氣平靜，但宜野座知道，他愈冷靜的時候就愈是難纏。「下次再這樣的話，我會要求花城暫時不要讓你出任務。」

「我不出外勤的話誰要去？」這話簡直荒謬，宜野座忍不住嗤笑。他都不知道狡嚙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喜歡多管閒事了。

「我去。」

狡嚙強硬的態度激怒了宜野座，「我的事不用你管！」這傢伙到底要怎樣才會收斂他的英雄主義？

「她早上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狡嚙冷冷道。

上午宜野座離開辦公室不久，花城就轉寄了這次任務報告的副本給狡嚙，要他留意相關的事件。

依序處理完手邊的工作，午休過後狡嚙打開報告，終於知道宜野座前些時候究竟遇到了什麼事。

生化武器實驗室隱藏在一座位於叢林深處的軍營裡，宜野座用假身份潛入附近的小村莊，並發現除了日本，似乎也有其他勢力來這裡想要探聽消息。

對方比自己早兩天抵達，彼此只有表面上的互動，宜野座摸不清那個人的來歷，唯一可以判斷的只有對方應該是滿洲人，而且既不是軍人也不是警察。

身處世界上已為數不多的原始森林，村民依靠自然資源過活，雖然稱不上富裕，但基本衣食無缺，對比其他動亂地區的人，性格也相對友善。

但這宛如世外桃源的小村子也有自己的煩惱——這裡流行一種病，不會傳染，一旦患病就會從身體末端開始發黑萎縮，最後漸漸失去行動能力。

聽說附近的聚落也有一樣的問題，宜野座懷疑跟軍營有關，但該部門開發的是神經毒性武器，他暫時沒有證據將兩者連繫在一起。

在高機能小型多隆協助下，調查大致上相當順利，雖然無法取得武器樣本，但他獲得了大量實驗數據，也成功拿到了實驗品的檢體，足以用來進行反向工程。

就在工作即將結束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

滿洲人潛入軍營失風被逮，當場被擊斃。

事發當時宜野座也在裡面，軍營瞬間進入警戒狀態，他有驚無險地逃了出來。

雖然他沒有被發現，但只要軍方的人循線追查到那個村子，自己遲早也會暴露。

這次任務只有他一個人，只能完全將重心放在生化武器的調查上，但對於蔓延在周邊地區的怪病，他仍有種不祥的感覺。

這不是第六感，而是長期身為執法者的經驗歸納。

在缺乏支援的情況下，趁早脫身才是上策，宜野座回到村子，並試圖提出警告。

但軍方的動作快得出乎意料，就在他趕回去不久，軍營的人也到了，全副武裝的軍人下了悍馬車，二話不說就對村民開始掃射。

沒想到對方的做法居然會如此粗暴，宜野座不顧身份暴露的危險加以反擊，希望能多少幫村民爭取一點時間，卻仍舊失敗了。

整座村莊被焚燒殆盡，村民也無一倖免。

躲過追捕的宜野座回國前從當地新聞快報上得知，不只那座村子，出事之後的幾天內位在軍營周圍的聚落全數遭到鎮壓並接管，理由是「為了遏阻原因不明的致命性傳染病」。

如今看來應該是早有預謀，只是在等待動手的時機罷了。

彷彿被狡嚙的話踩中痛腳，宜野座瞪著他，過了一會才微微咬著牙道：

「我照你要求的平安回來了，這還不夠嗎？」

只要能達成目的，自己會怎麼樣其實都無所謂。宜野座一直覺得，如果不是為了跟狡嚙的約定，他應該可以做得更多才對，結果這傢伙居然還緊咬著不放，讓他感覺非常不爽。

「我要你平安回來，不是要你亂來。」

現在的宜野可以為了保護他人豁出性命，卻唯獨不懂得珍惜自己，狡嚙對此相當不滿。這個笨蛋究竟要糟蹋自己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我沒有亂來！」他所做的都在自己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宜野，我說過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忍耐，」狡嚙低聲說，「也不需要逞強。」。

「我既沒有忍耐，也沒有逞強。」宜野座露出一臉受不了的苦笑。說穿了狡嚙就是不相信自己吧？

「更不需要對我說謊。」狡嚙看著宜野座，目光灼灼。

在狡嚙的注視下，宜野座竟一時語塞。

「別太自責了，宜野。」將視線移向遠方，狡嚙吐出一口煙。

不論是希貝兒社會的潛在犯，還是被軍方滅口的村民，任何形式的秩序都建立在犧牲之上，端視你願意用什麼來交換？

這些道理宜野肯定比自己還要明白，只是面對在自己眼前失去的數十條生命，想必他一時還是無法接受吧。

雲貴聯邦政府最近私下與某些傭兵組織往來甚密，花城懷疑生化武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後面還牽涉到更大的利益交換，於是指示狡嚙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他不會讓這些犧牲白白浪費，不管是為了宜野，還是為了那些未曾謀面的村民。

「……跟你無關你當然可以說得很輕鬆。」沉默了一會，宜野座捏扁手中的飲料瓶，發出乾澀的聲響。

工作難免會遭遇失敗挫折，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出現，那個地圖上甚至找不到的小村莊現在應該還能過著平靜的日子吧？光憑這一點，他就無法用公事公辦的態度，冷血地將那些人視為任務中的附帶損害。

明明早就下定決心不再拋下任何人，卻誰也保護不了，只能面對自己的無力，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感覺胸中似乎有什麼正在崩落。這些年裡，就這樣一點點地塌陷下去，又一點點地修補起來。

如此反覆，直至內心斑駁一片。

宜野座有些失神，就在這時，行動情報裝置傳來通訊，他看了一眼便馬上接通，「課長。」。

『沒事的話該回來了吧，狡嚙也是。』

「……好。」還真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法眼。不過宜野座也知道今天的一切實際上都是花城一手推動的，她真的很懂得利用他們相互牽制。

趁機結束原來的話題，宜野座將空瓶扔進垃圾桶。「該走了。」

「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曾幾何時，兩人的立場開始產生了微妙的對調，但不管怎麼說，被狡嚙管東管西的實在很煩，宜野座在經過他身邊時忍不住諷刺地笑了笑，挖苦道：「你愈來愈像老媽子了，狡嚙。」。

宜野雖然變了很多，固執這點卻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雖然不打算就這麼算了，但逼得太緊只會有反效果，狡嚙嘆口氣，無奈地搔搔頭，「被你這樣講還真糟糕啊，宜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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