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繁星墜落的夜晚》

　　－Movement.X【牡丹雪】

　　「將幸福予之他人，宛如春夢一場，過眼雲煙。」

　　傾身，在無聲的神聖之所收起紙傘，我沐浴在泡雪下，掬起水中之月，向神明的居所恭敬彎腰。

　　頃刻，安寧片灑肩頭，身下的世界夜色未退，人們仍在酣睡的初夢，淺嚐無憂的甜。風花雪月，城市溶於薄光，光輝下一覽無遺的表參道攏著水窪，彩繪漫漫星空，將溫和銀月隱匿於皚皚大雪深處。

　　過往燃盡的遠花火，盛放了。

　　身披潔白羽織，在清晨的薄霧中，我與盤起藍髮、輕抹薄櫻的妻子矗立於朱紅鳥居外，向沉溺於東雲的伏見稻荷大社致意。平身，撐起紙傘，漫天粉雪輕巧降下，溶解於油紙面，化為垂落的夜燈點燃道路，燒去黑暗，以及眸中的憂思。

　　已是夜明之時，依賴口中宣洩的暖霧，旅途於大雪紛飛的夜幕中，我們望著對方凍紅的耳垂，牽起掌中冰冷的手，在青澀的笑聲中步上結霜的台階。

　　「好冰......！」

　　在手水舍傾斜的亭中振去油紙傘上的雪水，妻子挽起垂髮，以右手莊重地持柄杓，舀起石池中的雪代清潔雙手，點綴蒼涼的白晝。提起振袖，用微紅的手掌盛水，妻子靜靜含入一口水，接著彎身吐去，一舉一動就如修褉的巫女般高雅、神聖。

　　叩。

　　在一聲念舊的敲擊聲中，洗去汙穢的妻子吐出暖煙，眨了眨雙眸，看向洗淨放回原處的秉杓。在示意下接受寒冬、擺脫過往的汙濁，我們再次撐起紙傘，踏入鵝毛大雪，步過油火指引的石階，在狐神的注視下捻起百年祈願。

　　仰首，望著壟罩於暗紅下的高潔樓門，我們依偎深邃陰影，卑微地屈身在門扉下，尋找神靈的腳印，與戰國的思念告別。穿越窒息的悼詞，大地旗葉千振，濕冷的空氣瀰漫香火的薰香，忘卻身後碩大的千萬絳紅，我們彎身與正在掃除落葉的巫女問候。

　　鈴鈴......

　　日陽從山脈緩緩升起，晨風梳整大地，墜落的斜曛將世界一分為二，花草歌唱著颯颯晨歌，細雪驟停。

　　沐浴在仍冰冷的日光下，垂下的多色搖鈴與紙信紛飛於祈樂，閃爍那一塵不染的鮮紅。闔起融雪，輕輕拉動搖鈴，透澈的響聲迴盪在山間，鳥羽與之紛飛，世人為止停緩，一同看向被晨曦映亮的神明居所。穿透的禱告聲喚醒深眠的眾稻荷神，飄散的鈴聲聚於牡丹雪，無言的我與妻子輕輕將五元硬幣放入賽錢箱，虔誠地彎身復次敬拜。

　　啪、啪！

　　起身，視線遺留在妻子被水藍垂髮模糊的白皙側臉上，我們在寧靜間對視，同時擊打手掌，在日陽與陰影的交界上輕聲祈禱。

　　還請您讓彗星的歌聲能夠傳達到更多人耳中。

　　「將祝福贈予別人是不明智的選擇喔。」我看向身邊的妻子。

　　「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許願完，妻子露出戲謔的笑容。

　　話語落下，對於各自的溫柔無奈地笑了笑，我們再次向眾神敬禮，與似笑又似寵的稻荷神揮別。步在巫女除淨的石板地上，我們到社務所購入兩隻破魔矢，納於懷中。看了眼萬籟俱靜的都市，我們背向逐漸甦醒的晨光，在笑聲中順著山神的低語步入深山。

　　「真的好冷呢。」妻子搓著雙臂呼出悠長熱氣，可愛地笑了起來。

　　鮮紅的曼朱沙華凋謝，又是新的一年，在談笑中我與妻子決定今年前往伏見稻荷大社初詣，順便去吃中村藤吉，所以避開人群、選在最寒冷的時候前來參拜。

　　漫步於環山步道上，我們的低語引來神靈的漠視，眼前遙不可見的台階，除了落下的紅葉，就連呼吸聲都被千本鳥居的神聖泯滅。牽著妻子冰冷的手，我們跨越整齊排列的朱紅，閒聊過往的回憶和未來的嚮往，彌留於萬千鳥居，本以為能在透光的幽綠中恍惚跨越人世，瞧見化作神靈的狐狸，但看來是我太過孩子氣了，這樣的言論被妻子笑著捏了一下耳垂。

　　如詠金谷繁花，榮華先逝，月影朦朧，如夢似幻，流轉即逝。人間五十年，浮生若夢，羈於夕雲，歌於星宿，斷絆於深鄉，迷離於悔恨，漠失之情於口，悔之情於夜，溺於天海一色，悲哉而痛心乎。

　　黎明，山區開始蔓延霧氣，稀疏的鳥鳴掬著山岳易碎的透明，半燃的日陽在樹葉間若隱若現，山間靜謐如水面，了無生人之息。周遭的高木凋零於東風，卻併發冬萌之景於漫山遍野的枝柳，綻放鮮綠的嫩芽，垂下木花開耶姬的低語。

　　「在這寂靜的世界，沒有任何束縛牽絆，只有我們。」緊握我的手，妻子露出憂傷的神情。

　　在過往漫長的日子裡，我一直看著妻子的喜怒哀樂，並將這些複雜的情感全託於時間，以詛咒將其稀釋，化做一種生活的精神，好並肩前行抓住閃爍的星光。

　　彷彿迎著春日如雨盛放的櫻花，我們惦念著種種喜悅，寄予悲傷，以及世事無常之情，我們害怕走向未來，祈求於世界靜止於此刻的幸褔。

　　我們都會成長，接著死去。

　　「生於浮世，人必然不完美，但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揚起臉角，妻子似笑卻又朦朧的悲隱被微暗的日光彩飾的一塵不染。

　　前幾日，我在前往德國進修的選項間猶豫，如果確定要留學就意味著我要在短暫的生命內與妻子分離，充斥於心中的除了擔憂，更多的是不捨，我不願離去，我希望與她一起面對這世界的所有。

　　掙開我的手掌，妻子步上最後一品石階，溢出堅強的淚花朝我笑著。

　　「所以，放手去摘下屬於你的星星吧。」

　　跟著她踏上最後一塊石階，我抹去她的淚水，牽起曾經放開的那雙手，迷失於淚霧間。

　　而在那鮮紅鳥居後的絢麗之色，就仿如彼世之景，血紅的像是溺入彼岸花海。

　　無論未來是何般煉獄，我都不會再次放開手中小巧的溫暖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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