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滿整座房間的深色絨布地毯上散落著大量的紙本資料，凌亂的檔案夾在沙發的椅墊及椅角周圍堆出一座小山般的高度。

威爾斯伸出套著手套的右手，拾起腳尖前的一疊紙本報告書。

「妳聽過『異能武器』嗎？」

「那個東西怎麼了?」

在不遠處閱讀擺放在抽屜裡的紙本檔案的敦先是偏著頭做出思索的模樣，隨後才開口回應。

「偵探社的電腦裡找不到的那筆資料，裡頭紀錄的就是那個東西。」

「異能兵器這名字挺起來真是危險。」

「……那東西的存在本來就是個錯誤。」

威爾斯的目光快速地掃過印刷在紙張上的內容，實際上一個字都沒有進入她的腦海內，她思緒已完全被異能兵器的事給佔據。

敦放下沒有獲取到任何有用情報的紙本，回憶起過去的威爾斯口中親口說出的事。

「我記得威爾斯小姐您曾是英國的技術人員沒錯吧。」

「是啊，看樣子妳多少還記得我來到這個國家的目的。」

「事到如今才來回收，那當初為什麼要同意將這個研究成果投注到戰場上？」

「怎麽可能，如果我是贊成派的話，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

威爾斯苦笑著回答。

「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麼要製造呢？」

「……當身旁總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視線監控著妳的一言一行時，妳認為人實際上還掌握著多少的自由權？」

冰冷的藍色眸子冷冷地望著身處在同一處空間裡的人，身為開發者的威爾斯熟很清楚自己研發出來的武器究竟會給人事物帶來多大的傷害。

剛才那段短暫的溝通，讓她憶起了過去那些為了能更有效率地擊潰對手，不斷地要求她改良武器的那些高層人員們無恥到令人作嘔的嘴臉。

「但是它不見了。」

「咦?」

「我踏上這座島國後發現它不在原本紀錄的位置，所以我便開始調查它是不是被什麼人移動到其他地方去，循著這條線最後來到了武裝偵探社。」

聽到這段話的敦微微張大眼，威爾斯的話讓盤踞在心中的疑問頓時有了答案。

「所以是社長他……」

「也有可能不是他做的，但是把資料清除的這個行為，估計是不想讓後進來的員工被牽連進去。誰也說不準哪天會不會因為知道異能兵器的存在而被牽連進陰謀中，早早就把相關事務給清除是對的。」

知道這種燙手山芋存在的責任只要社長一個人扛就夠了，任何人都不要涉入那片巨大又深不見底的泥濘中。

「如果不是社長做的，那又會是誰?」

威爾斯低垂著眼，沉默了半晌。

「我不知道。但我有種預感，它很快就會出現在我們眼前。」

雙臂交叉在胸前做出抱胸動作的敦微微垂下臉，

製作者想對自己創造出來的『物品』負責這個動機完全能夠理解，說白了就是自己的立場剛好跟威爾斯一致。

不管那是『武器』還是『人』，都一樣是自己種下的因。即使刺激他們誕生的動機並非全部出於自己的意志，既然那會帶來麻煩，那身為起頭的自己怎麼說都有義務要處理掉。

「說起來，這個叫澁澤的男人曾經在龍頭抗爭裡占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說到龍頭抗爭，威爾斯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這個國家的政府請來維持社會秩序，結果卻不受控地屠殺異能者的『白麒麟』—澁澤龍彥。

澁澤擁有的異能力在異能者之中也算是相當稀有的種類，只要他有意願便可以輕易製造出足以覆蓋一座城市的霧霾，還可以把會把沒有異能的普通人給區隔開來，讓異能者跟自己的異能進行互鬥直到一方消滅為止。

不少人覬覦著他這份強大的異能力，他的存在毫無疑問是對付異能者的最佳武器。

像澁澤這種稀有或是能力強大的異能者從覺醒的那刻起，就注定這輩子將與普通的人生徹底無緣。

被黑白兩道的勢力吸收淪為工具也是預料中的發展，就連威爾斯自己也是這樣。

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後悔開發了那些武器。

身為異能者，同時又身兼技術人員的威爾斯過去在大戰中曾經開發過許多異能武器，既然是為了戰爭而製造出來的，威力自然不是一般的武器能夠匹敵。

在這個和平好不容易到來的年代，已經不再需要這種具有強大殺傷力及威脅性的東西。

她認為與其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戰後被有心人士販售到黑市、經由買賣後遭到濫用，不如由身為製作者的自己親手破壞。

威爾斯確認過門鎖的狀態後調頭前往位於房間中央的辦公桌，動手開啟桌上型電腦的主機開關後取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入侵台電腦裡的系統。

「幫我注意有沒有人過來。」

房間裡的保安系統已經被先一步抵達的澁澤給接觸了，但還是不能太過輕心。

不打算打擾威爾斯做事的敦小心翼翼的跨過散落在地的各式紙本文件，來到放置著寵物外出籠的沙發前。

這只寵物外出籠是敦從這戶人家的倉庫裡找到的，正適合用來裝這隻受了傷的『小狗』。

敦朝寵物籠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接著抬起頭往沙發後的牆壁望去，目光落在懸掛在牆壁的物體上。

那是惠斯特在1875年繪製的作品：『黑色和金色的夜曲:降落的煙火』的複製畫。

朝霞色的眸子注視著在惠斯特（Whistler）筆下勾勒出在夜空中綻放的煙花，憶起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的那片段的場景。

一路上跟隨在兩人身旁的白虎抬起腦袋望著敦的側臉，目光隨後移動到那幅畫作上，粗長的虎尾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身後甩動。

「那幅畫有什麼問題嗎?」

「沒、只是想起一些事。」

敦離開畫作朝威爾斯在的辦公桌走去，來到她身邊與她一同觀看出現在電腦螢幕上的分頁。

「妳有找到什麼嗎？」

「一些對我們來說不算多有用處的情報。」

藍色的眸子平靜地掃過分頁上出現的每一個人名的羅馬拼音縮寫，看到第一眼時會覺得要判斷這堆縮寫的人名分別是指誰是件大工程。然而仔細思考過這家主人的因為工作而建立的社交範圍，多少就能推測出這些名單上的人物是指誰。

「這種不能公開在陽光下的東西殺傷力可不比任何武器弱，危急時還可以拿來當作自保的手段。」

威爾斯揚起嘴唇，漾起抹略為狡猾的微笑。

「……」

「還以為妳會試圖阻止我。」

「有防禦手段並不是壞事。」

「文字或言語的力量有時遠比暴力更來得有用。」

「就算是異能者也占不了什麼優勢。」

聽了這個答複的威爾斯挑了下眉，原本以沉默將這段對話劃上句號，心中突然浮現了一段話。

「……Elephant in the room .」

「您是在指我們這些人的處境嗎？」

「哈哈，妳說呢？」

毛毛雨那細小的雨點打落在漆成貝殼白色的陽臺扶手上，躲在陽臺屋簷下方避雨的玳瑁貓張口打了個慵懶的呵欠，起身晃著尾巴鑽過欄杆間的縫隙，輕盈地躍上陽臺旁那株大樹的枝頭間，順著樹枝走到另一頭後朝圍牆外用力躍去。

厚實的窗簾從內部掀開一小道縫隙，威爾斯以望遠鏡將陽臺周圍的每一個角落仔細地檢查過一輪，確認沒有任何人在附近或是待在能看到陽臺位置後，領著敦迅速離開現場。

之所以不讓敦使用異能來偵查，是因為雨水會把生物留下的氣味給沖刷掉而導致偵查的準確度降低，不留神可能就會被外人目擊到他們出入這裡的畫面。

順利從圍牆離開宅邸的兩人若無其事的撐起手裡的傘，同時不忘了以手帕擦拭掉身上的水珠。

「這附近有港口黑手黨高層專用的緊秘密通道，

門鎖的部分剛才已經處理好了，我們接下來走那。」

提到港口黑手黨這五個字時，正在撥開被雨水打濕而黏在臉頰上的髮絲的敦微微的震了下嬌小的身軀，腦海中浮現了芥川龍之介的身影。

敦先是默默地凝視著自己的腹部，隨後以沾著水珠的手掌緩緩地撥開黏在臉上的銀色髮絲，試圖讓自己將青年的身影從腦海中抹去，但過程中內心卻不知怎麽得莫名湧起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手指鬆開緊握在掌中的傘，敦仰起頭望著那片飄著細雨的昏暗天空，從天而降的冰冷雨水像從眼眶泛起的淚珠般順著臉龐滑落。

這種感覺比無可救藥的愛上一個人還要更加沉重

。

好感與憎恨這兩股情緒攪和在一塊，強烈又複雜的情感有如顆壓在胸口處的一顆大石，在張口試圖吸入新鮮空氣的剎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無時無刻的提醒自己那顆大石塊的存在。

關在寵物籠內的『小狗』微微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尚還處於朦朧狀態的四對眼睛從籠子的縫隙間由下往上望著敦的臉孔。

垂放在身旁巨大尾巴無力的擺動幾次，粗糙的毛髮擦過寵物籃的底板時發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颯颯聲。

——誰才是最可憐的那個?

熬不過疲勞感的『小狗』慢慢地闔起眼皮，在模糊的意識即將回歸黑暗的前一刻，這句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隨後像燃燒的線香頂端那道裊裊升空的白煙般逐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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