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可以，不用再忍耐了呢？』

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约莫是在凌晨时分，回旋于耳边的呼唤以及倾压在左胸处的重物便迫使她从睡眠中苏醒。习惯性地将手探去另一侧，在触碰到一团冰凉空气后，如梦初醒的香澄刹那怔住。

仅穿着单薄睡衣的人跪坐在她的腰两侧，在看清香澄那副惊恐万状的面容时，不禁略感无奈地蹙起双眉。

『……我在这边啊，笨蛋。』

琥珀般透彻的眼睛里好似倒映万物。

每一句从翕动唇瓣里吐出的言语都显得万分飘渺。先前晦暗不堪的脸庞微微转正，等到最终看清那人的脸，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溢满泪液。

了无新意的恐惧感在席卷全身后悄然退却，来不及细想，一直细心注视的有咲便伸出手为香澄温柔拭去泪水。

『为什么会哭呢？香澄。』

从窗外倾洒入内的光在她的轮廓处镌上金边。脸部细小绒毛染上一层暖光，香澄一遍遍为她此刻的存在而庆幸着，甘之如殆地为她俘获。然而对方也只是不见波澜地淡淡笑着。

而就在香澄受某种念想驱使，想要伸直手臂去触碰上那张笑脸的瞬间——

「啪嗒。」

雨滴以清脆声响，宣告梦境终结。

溅落在窗面的雨点破碎开来，晕开的水渍模糊一小片窗户。从梦境里抽身的人微睁开猩红的睡眼，当觉察到自己身处空旷无人的办公室后，香澄下意识地重新闭回双眼。

竭力屏蔽掉聒噪雨声，想要沉浸在梦的余韵里。于是更加用劲地裹紧双臂，像倒错梦境与现实那般喃喃自语。

「有……咲。」

下一刻传来的振铃声打断了她的浮想。胸腔中不禁萌生出愠怒与烦躁，在漫长的自我拉扯过程里，香澄最终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

粗糙地捻去眼泪，她略感压抑地掏出手机，随后在看见来电信息时微微发愣。

现在恰逢初春与冬季交替的时段。寒潮再至，气象多变，以东京与神奈川县为主的区域局部天气紊乱，近期的天空都时雨时晴。

数分钟前，那通电话令香澄从虚假的梦境里抽离，打消杂念后便只身前往咖啡厅。

微驼着背独自坐在窗边的女性长时间呆滞。她游离不定的目光透过洁净的窗面，最终凝滞在窗外的一片空地。

在瞥见咖啡厅外的废弃展架与盆栽支架时，香澄像暴露真实心迹地攥紧手指。而直至另一位面露笑意的女靠近时，她都沉浸在极度沉默荒芜的世界里——

「香澄，没想到你竟然会比我先到一步。」

单手挎包的沙绫率直轻笑着，她随后将纯色圆帽摘掉，把皮包搁在软沙发上，注意到香澄此刻的阴晦面容便担忧询问。

「午休时没休息好吗？眼睛好肿啊。」

目视那张愈来愈近的白皙脸庞，逐渐心虚起来的香澄撇过视线极速地运转头脑，编造出蹩脚的借口。

「唔……可能是睡前喝太多水了，诶嘿……不必在意这样的事情啊。」

没有错过那双眼眸里转瞬掠过的倦意，沙绫的心沉重如铅。她倏忽想起数月前劝诫有咲的情景，于是压低音调开口。

「香澄，你和有咲都很令人担心呢。」

像是未预料到沙绫会径自戳破谎言，这句话让勉强苦笑的香澄陷入语塞的窘境。

一派和恰的态势被轻易挑破沦为泾渭分明的割裂局面。在不甚漫长的此后，沙绫没再单刀直入地刺穿她的伪装，只是冷硬着脸，经过熟虑后最终开口攀谈一件要事。

餐桌上搁置着甜点与饮品。即便装在瓷碗里的碎冰消融化开，两人却也无心品尝。在聆听着沙绫提议的期间，香澄本应专注的意识却飘散遥远。汛期惯见的细雨斜打在窗面，在外编织成密密麻麻的雨幕，瞟见此景的她不禁担心着在家忙碌收衣的有咲以及害怕雷鸣的真希。

「多惠已经跟LIVEHOUSESPACE联系好了，会单独提供场所给POPIPA练习的。」

LIVEHOUSESPACE在年前易主，而经营者恰巧是与多惠相交甚好地熟识。沙绫的用意无非就是让除有咲以外的挚友们再齐聚一次，进行合奏练习。

蔚蓝的双眸间流淌出柔波，注视着缄默寡言的香澄。就在沙绫讲述着计划的同时，香澄内心深处却油然萌生微妙的感触。

要再齐聚一次吗？

当这句话像砂石一样抛进心底的刹那，转瞬漾起一圈圈繁杂的涟漪。那些褪了色的记忆正如潮汐般不可控制地席卷而来。

在已很渺远的那时，有咲的笑容都是率真明媚的。无论是斗嘴时隐约流露的欣喜与羞赧，还有偶尔展现的冷硬与傲然，面对自己时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都无不例外地牵动着香澄的心。

即便是唱着最为粗浅简易的《小星星》，有咲都甘愿为之伴奏。然而现在的有咲，却如笼中鸟般被束缚住手脚，仅仅局限在只由自己与真希构成的狭小世界里。

虽然无论有咲变成什么样，她都想要据为己有。

但是——

另一圈泛动的涟漪在心底渐渐散开，香澄的心脏再度起伏不定。不自觉紧盯着桌前的紫莓冰霜。她看着偏紫黑的浆果半浸在碎冰里，点点紫色就此晕染混合成稍淡的颜色。沙绫若有所思地抵着下颌，微抿唇角说道。

「其实……我们前期准备时间太长，也会露出马脚的呢。而有咲又是那么聪明的人……」

一味沦陷在理性消失殆尽的幻梦里，然而沙绫此后的询问却让她幡然惊醒。

「香澄，你确定自己没被看穿吗？」

万顷连绵细雨在上空降落，在昏黑逼仄的储物间里，金属铸成的琴面在微弱泛光。

在金属键盘伸直的手指在不住颤抖着，有咲在久久沉默后把这架琴细心裹入布袋里。等起身后，连她的双腿也有些发麻，微微注力握紧双手，有咲看着泛红的指尖紧蹙双眉。

「这种程度是完全不行的呢。」

此刻的嗓音沙哑无比。

这次超负荷的高压弹奏让神经有些衰弱，而久未见成效更是令她焦虑不已。只要多于一首，手指就会像被一千根针一样扎进血肉般剧烈刺痛。

就如同想要摆脱缠绕在身的荆棘，每次动弹都会被刺。对于这个问题，眼下却无所解答。长吁口气地排解出倦意，而在捕捉到屋外响起的细碎噪音后，有咲便转身急促地向客厅走去。

「有咲，我回来了哟——」

恋人所惯用的明朗音调轻易打破雨天的凝滞空气。身形细长的人影就伫立于门边，在狭长的过道里远远望去，

那双笼罩在一层阴翳之下的紫眸稍显深邃。

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有咲随后站在玄关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声音稍微轻点哦，真希在写假期作业呢。」

「有咲……」

仅仅是目光相触而已，从深紫眼瞳中灼烧的火苗就足以将一切燃烧殆尽。随后有咲的手臂被上拽住拉进怀中，绵密的吻从手腕一直向上，所到之处都泛起诡异的热意。

「香澄……！」她有些难以忍耐地闷哼出声。

「有咲，你是从储物间的方向走出来的对吧？」

最不想听见的话语，正在有咲耳边响彻。尚未有时间思虑，香澄就已抵上她的额头。

深棕的发丝垂挂到有咲的脸颊上，泛干的嘴唇被指腹细细摩挲过，让有咲尝到了雨水的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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