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

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将远处的黑色幕布慢慢拉下一般，我默默地伫立在公寓楼的顶端，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在黑暗的天空与漫卷的黑色云彩所组成的背景板下，蝉拼尽全力地鸣叫着，简直就像是某种求暑的仪式，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越来越热了。

恳请我返回海军任职的消息在这几日一条接一条地在通讯终端上响起，那令人烦躁的提示音让本就心烦意乱的我食之不得下咽，寝之不得安眠。放弃了在这休息日的午后稍作安眠的想法，只是独行独步地在居住的公寓楼顶上四处彳亍着，仿佛多行走几步就能让躁动的心情安静下来一般。

“塔斯社列宁格勒5月20日电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北方镇守府的缔造者，苏联国家与军队的杰出领导人彼得.格罗莫夫同志，因突发车祸抢救无效，于5月19日在列宁格勒去世，享年……”

在朦胧之中，这段电视中播报讣告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响着。将视线对准了北方，那座位于喀琅施塔得，像是工厂一般宏伟的镇守府，似乎慢慢地在我的眼前被勾勒出来，甚至慢慢浮现出每一根横梁、每一根铆钉的模样，浮现出那个高大豪迈的彼得少将爽朗的音容笑貌。即便与他面对面共事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三年，在我数十年的人生里是那么短暂，但那段记忆却怎么也忘不掉。对于我而言，他或许是我在军方高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是个出色的军人么？或许是吧，或许不是。他不像百年前的卫国战争中那些赫赫有名的元帅，没有留下多少可歌可泣的传说，甚至上任后数年，深海战争便匆匆结束，就连荣誉都没有赢得多少便默默地转入了预备役。甚至，他不能有一个马革裹尸的悲壮结局，而是像美国的巴顿和他的前辈瓦图京这两位百年前的将军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至少在我的眼里，他是极少数在无数对我们几个镇守府统帅泼污水、射冷箭的社会正义战士里，与我站在一起的人，就像是昏暗房间中一抹淡淡的光。如果没有这道光，或许曾经努力过的自己会更加孤独罢。

“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抬起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眼眶中隐隐有着泪水在打转。我们这一代人在与深海舰队的战争中长大，回忆起自己那几乎死在那场战争中的苦痛经历，便感觉有如万箭穿心一般。作为受害者，我们亲手终结了这场持续百年的苦战，但是人们却将镇守府统帅和军方高层视作洪水猛兽与好战军阀，键盘侠们阴阳怪气的社会评论与辛辣恶毒的嘲讽一个接一个被拍到我们的脸上。甚至，仅仅是帮被当做战争兵器制造出来的战舰少女们获得各国公民权，都被暗中讥笑为恋物癖——尽管这么讥笑着的人们自己就在对这些有感情有思想甚至获得了人类公民的少女们做着下流龌龊之事。

“……不但如此，还逃避责任一般地提前退役。”

那个即便面对诋毁和中伤也会哈哈大笑的彼得会笑躲在这里落泪的我胆小么？现在也无法知道了。因为那个豪爽的男人，终于还是不在了；而曾经万众一心抗击外敌的豪情，如今也不过是放在政治上同类相残，背后捅刀的刀光剑影罢了。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泪水终于慢慢溢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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