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有著特殊的氣味。

　　那樣的味道正是「沒有氣味」。

　　更精準地說，日常的氣味確實存在，但由於總難以被屬於那個日常的人所認知，所以從結論上來講，歸類為「沒有氣味」還是相對恰當的。

　　例如到友人家拜訪時，登門便能嗅到那個家特有的味道。

　　通常無法單純歸類為好聞或難聞，同時不會和其他日常的氣味重複。或許是因為造成那一種味道的因素太多而難以捉摸的關係吧。

　　相對地，當回到自己家中時，卻很少發生這樣的狀況。就算有，也總是只出現在推開大門的一瞬間，接著便什麼都不會感覺到了。

　　電視櫃貼皮的塑膠味、雙人沙發的皮革味、固定使用的沐浴乳香味、廚房殘留的稀薄食物味道……仔細觀察的話，明明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獨特的氣味，混合成日常的味道之後會卻突然奇妙地消失無蹤。

　　偶爾意識到這樣的現象時，朔間零會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隨後又因為不是什麼太值得介意的事情而拋諸腦後。

　　不過對於現在同住在家裡的其中一條狗來說，氣味卻似乎是個很大的問題。

　　過去曾因為特價而隨手買了不曾用過的洗衣精回家，害對方一邊打噴嚏一邊嫌味道刺鼻而吵鬧地汪汪叫了三天，最後讓人不得不把洗衣精換回原本使用的那一種。順帶一提，為了避免同居人在練習時間噴嚏打個不停，被禁止使用的洗衣精也無法轉送給其他團員，目前還擺在洗衣機的一旁長著灰塵。

　　不知道對於身為特殊案例的對方來說，日常有著什麼樣的味道。

　　雖然不是不曾想過這件事，但畢竟不是必須刻意問出口的事情。覺得如果是該知道的事，那在有彼此相伴的未來裡應該就會自然得知了，所以他沒有特別開口問過對方這個問題。

　　講得好聽一點是信賴，實際上說不定是種怠慢。

　　明知如此，但對於朔間零來說，卻又很難下定決心去一口氣弄懂對方的一切。

　　因為在和對方共度的日子裡拉著手，一邊煩惱著，一邊緩步於每日的沿途收集這些閃閃發亮的好奇心，實在太過開心了。

　　如果朔間零試著回想，會發現最近開始有點算不清楚自己究竟和大神晃牙同住了多久。這是在這樣的時間點發生的事情。

　　壓下流理台水槽的水龍頭，直到剛剛為止都還嘩啦響著的水聲便停了下來。

　　甩甩手，彈掉指尖的水滴後，朔間零拉過掛在牆壁上的毛巾來擦乾雙手，並取下一旁碗架上晾乾的碗盤，轉身將它們擺回櫥櫃裡，才又將水槽邊仍然濡濕的餐具排上鐵架，等待它們自然乾燥。

　　處理好吃完晚飯必須完成的家務後，打算在客廳的沙發上稍作休息，零伸手想要拿起碗架前的馬克杯，映入雙眼的卻不是用慣的那一個，害他在瞬間頓了下。

　　厚厚的瓷杯內外都覆蓋著全黑的底色，上頭用白線細細印上圖案。

　　一條圍出正圓的銜尾蛇圈著以鎖鏈吊掛於十字架上的骷髏頭，背景填充了數朵玫瑰花，整個圖案的最下方繪有一條絲帶，上頭用相當花俏的字體寫著英文單字「VAMPIRE」。

　　這才想起來自己確實於數天前在家附近的日用品商店買下了這個杯子，朔間零帶著突然稍稍高昂起來的心情握了握手中的馬克杯。就算被讚為天才，生活中的這種小事還是讓人欣喜的。

　　拉開冰箱，把頭探進涼涼的冷氣中，冰箱微弱的燈光映在他的輪廓上。

　　他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把開過的番茄汁給喝光了，所以轉而拿起橫躺在冰箱層架上的庫存，撕開紙盒的開口注入杯子裡，然後隨手放進冰箱門內側的空位裡。完全無視了那一格架子上用膠帶醜醜黏著的「大神晃牙」的標籤。

　　想到自己終於解決了所有該做的事情，可以什麼都不用擔心地靜靜待著，朔間零吁出一口氣，並在關上冰箱門的同時察覺到從後方傳來的微弱沙沙聲和搖搖晃晃接近自己的氣息。

　　他回過頭，毫不意外地看見家裡養的其中一條狗——比較乖的那一條——正帶著像是笑容的表情奮力動著短短的腿向自己跑來。

　　蹲下身，名為Leon的狗狗便親暱地用前腳搭上零的膝蓋，邊發出輕柔的嗚嗚聲邊蹦跳著鑽進了他的懷裡。

　　「唉呀，好～乖好乖好乖好乖。」

　　為了不讓狗狗碰到手中的馬克杯而舉高了拿著杯子的左手，但零還是笑著用空下的右手疼愛地揉了揉柯基犬的頸邊和胸口。

　　「飯飯吃完了嗎，Leon～？好乖好乖～什麼？想要點心啊？」

　　儘管動物不會使用人類的語言，住在一起久了還是多少可以猜出牠的意圖，朔間零困擾地搖了搖頭。

　　「不行啦，給汝額外的點心的話狗狗會生氣啊～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盯著吾輩，老年人對被撒嬌沒有抵抗力呀～」

　　相對地，知道就算不能理解語言，寵物也還是能粗略明白人類所要表達的意義。零這樣說道，Leon卻仍然不放棄地吐著舌頭、睜圓了濕潤的黑色眼睛望向這邊，讓抱著牠安撫的零的視線不禁飄向收著狗狗零食的櫥櫃——

　　「啊……！」

　　但這時，原本乖乖窩著的Leon卻突然一個扭身，掙脫了零的懷抱。

　　在零穩住手中的杯子站起身後，柯基犬已經唰唰地跑向了玄關。他望著狗狗消失的走廊轉角，接著聽見的是微弱的金屬碰撞聲及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

　　然後是一句聽慣了的「我回來了」。

　　大神晃牙回家了。

　　「哦哦！Leon！今天有乖乖的嗎？吃飯了嗎？」

　　在聲音響起後要不了幾秒，手上拎著附近超市和雜貨店塑膠袋的晃牙便帶著笑臉出現在轉角處，Leon則在他的腳邊興奮地來回跑動著。

　　「……歡迎回來，晃牙。」

　　「嗯，我回來了，朔間學長。」

　　要是對方再晚個數十秒進門的話，想要偷餵Leon吃點心的事情就會被拆穿了。朔間零在心裡捏了一小把冷汗，故作鎮定地向對方打了招呼。

　　晃牙看來倒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情，在蹲下身抓住自己長年的摯友用力抱了抱後，又看來莫名愉快地走回朔間零面前。

　　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零困惑地望向他。

　　大神晃牙抬高下巴，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神情，從掛在手上的塑膠袋裡掏出了某個物體，塞到朔間零鼻尖前。

　　「哼哼～你看！我今天去買東西的時候剛好在附近的店裡看到這個杯子就買下來了！怎麼樣～很帥吧～！」

　　連忙向後退了些，才終於看清楚對方推過來的究竟是什麼。

　　出現在朔間零眼前的是個有著全黑底色，上頭用白色印著骷髏頭、十字架、銜尾蛇和玫瑰，並寫上花俏「VAMPIRE」字體的馬克杯。

　　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同時，總覺得這樣的狀況好像曾經發生過。

　　朔間零困擾地望著自己家裡的狗。比較壞的那一條。

　　等待了數秒，發現零沒有給出任何反應，晃牙這才開始感到不對勁，而在終於注意到對方手中那杯番茄汁的瞬間，他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兩人之間的沉默一口氣破裂，他指著零，邊跺腳邊大叫出聲。

　　「嘎啊啊啊啊——！為什麼你這傢伙老是要學本大爺啊！幹嘛一直跟本大爺買一樣的東西！這太奇怪了吧！」

　　面對幾乎震破鼓膜的吼聲，朔間零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和學生時代相同，晃牙毫無顧忌的叫聲響遍屋內，讓Leon看氣氛地趕緊跑回了客廳一角的小狗窩躲好。

　　但零這邊也一如既往，對於這種習以為常的怒吼，零只是稀鬆平常地輕輕揮著手安撫道。

　　「已經是晚上了，狗狗。汝這樣大叫，鄰居會去檢舉寵物噪音的。」

　　「我才不是狗！閉嘴！殺了你喔！」

　　晃牙再次吼道，不過當然沒有發生半點威嚇的作用。

　　朔間零偷偷在心裡慶幸起當初和晃牙一起選的是重視隔音的房子。雖然原本的目的是為了不讓練習樂器的聲響影響到鄰居，但最近零總覺得隔音似乎在阻絕晃牙大吼大叫的噪音上發揮了更大的貢獻。

　　「不是因為喜歡吾輩才故意買的嗎？吾輩手上這個杯子可是……唔唔……前天？應該是前天買的喔？是吾輩先買的呢……這是第幾次了？」

　　一樣的東西一直增加，很讓人困擾啊～？

　　靜靜望著對方，零這樣說道，順便喝了一口已經變得不太冰的番茄汁。

　　晃牙握緊拳頭站在零的面前，焦躁地開閉著嘴巴，卻半個字也沒能吐出來。臉色先是發青，接著又緩緩脹紅，最後明顯地全身發起抖來。

　　「我才沒喜……！也是沒、沒有不喜歡你啦——！但不是這樣啦！搞屁啊！為什麼最近老是買跟你一樣的東西回家啊可惡！」

　　使盡全身力氣喊出最後一句話，晃牙便「呃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著，把手上的塑膠袋和新杯子重重放到了流理台上，然後又叫著，像是逃跑般地衝回自己的房間，碰地關上了房門。

　　客廳頓時恢復原本的寧靜。

　　朔間零不解地偏過頭，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個結果。

　　最後只能認命伸手拿過晃牙扔在台面上的塑膠袋，開始把袋子裡的東西擺進冰箱或它們該在的位置。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接連發生了晃牙在他之後不久買下了完全相同的食材、餐具、零食、飲料、文具、日用品還有其他各種東西的案件。

　　就連沒有固定使用品牌的商品都曾發生同樣的狀況，實在很難認為是巧合，但晃牙在支支吾吾地辯解時總帶著一臉委屈的表情，看來也不像是在說謊。

　　那到底是為什麼……？

　　朔間零摸著下巴喃喃自語。

　　「就算這種時候還是不肯說不喜歡吾輩的狗狗真可愛呢……」

　　（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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