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n在獸篷裡待了一晚，他幾乎沒睡，靜靜地坐在黑暗之中，邊聽Baby打呼嚕邊發愣，周遭任何一點動靜或細微聲響都會嚇到他，讓他立刻望向獸篷的出入口──整晚他時不時以為自己看到有人準備掀開獸篷的入口，但等太陽的光足夠讓他看清楚之後，他終於發現入口的帆布之所以一直動，是因為大象會用鼻子去撥弄。

他跑去伙房替Baby帶食物，回獸篷時才想到也該拿些東西給自己吃，但現在他手上只有一大塊生牛肉，Dean打開籠子，黑豹已經醒來了，他將牛肉遞給Baby，重新鎖上籠子時他決定還是不回伙房去，他就怕會在那兒碰見Castiel，而他還沒準備好面對Castiel，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Dean坐在籠子邊，開始一連串只在心裡進行的自問自答，但到最後他似乎只能跳針似地不斷問自己：操，你那時到底在想什麼？

答案則是：沒有答案。

Dean站起身來，嘗試在沒有Castiel陪伴的情況下練舞，一開始他確實藉由這方法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完全地專注於練習，但沒多久後，他漸漸無法將自己的思緒拉住、保持在原地。

他不禁回想起昨晚的畫面──或者說感覺，畢竟當時他要不是閉著眼睛，就是身處一片黑暗之中，根本沒看到太多東西──他想著Castiel壓在他身上的重量，還有貼在他臉頰上掌心的溫度，他想著Castiel的嘴唇，起初很乾燥，到後頭逐漸被吻給濕潤……他想著在他走出拖車時，Castiel到底有沒有叫他的名字。

有沒有用微低又有磁性的嗓音讀出單個音節：Dean……

「Dean？」

他回頭看見Castiel站在自己身旁，這讓他嚇了一跳，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強作鎮定地對Castiel微笑。

「嗨，午安。」他一說完馬上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太刻意。

「午安……」Castiel舉起手裡的紙盒說：「廚師告訴我你都還沒去吃東西，所以我幫你帶了午餐。」

「……謝謝。」Dean回答，他接過Castiel手裡的盒子，打開後發現裡頭裝著麵包、薯條和好幾塊派，但他還不餓，所以他暫時將紙盒擺在桌上，費了幾秒才鼓起勇氣抬頭看向站在眼前的男人。

Castiel回望他了，可是Dean立刻發現Castiel並不真的在看他的眼睛，Castiel盯著的可能是他臉上某塊區域，只是角度讓他產生他們正四目相交的錯覺……他們都在迴避彼此的視線。

Dean張開嘴巴，他以為自己會試圖說些什麼，但最後他講的不過是：「我們該來練習了。」

他們開始跳起舞，就只是不斷跳舞，練習完後他們去伙房找東西吃，吃完後開始準備晚上的表演，演出結束後到獸篷去洗澡，洗完澡後回托車去睡覺。

隔天起，他們恢復以往的相處模式，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Dean起床時Castiel向他道早安，然後他們一起去餵Baby，他隨意說出口的俏皮話逗得Castiel微笑，Castiel說下次有機會想再去書店多買點書時，他答應會陪Castiel一起進城，沒有遲疑或任何不必要的顧慮。

那份前一天還存在兩人之間的尷尬忽然消失無蹤了，他們又能自在地聊天、一起吃宵夜、看表演、練舞──說到跳舞，值得慶祝的是他們終於讓Baby加入排練，而且進展得很順利，他們都有信心能如期推出新表演。

「乖女孩，妳會迷倒全場觀眾的。」Dean拍拍黑豹的頭，當Baby發出低吼聲時，他和Castiel相視而笑，不再躲避對方的目光。

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他們有了某種默契：無論他們曾做過什麼，都不要再提起，就當作忘了，他們的友誼並沒有因此產生裂縫，而繼續保持自然、完整的模樣。

不過Dean總會想──總會忍不住想……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想：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拖車，而選擇坐在黑暗之中，留在Castiel身邊，現在的他和Castiel的關係會變得怎樣？

但Dean已經沒辦法知道這個「如果」會有什麼解答了，他想起自己以前不曉得在哪讀到一首詩，寫的是一個人在森林中碰上岔路，無論那人選擇走向哪條小徑，往後將無從得知另一條路會領他看見什麼樣的風景。

現在，他跟Castiel已經選好要走的路，而他知道，他們不會再回頭。

他永遠也不能問Castiel：那個晚上，Castiel究竟有沒有喊他的名字？有沒有試著挽留他？

倘若有，他願不願意回頭呢？

倘若沒有，他……

Dean發現自己直盯著Castiel很長一段時間，他一面慶幸Castiel正在跟Baby玩，並沒有注意到他，一面悄悄轉頭看往別處，一會兒後他告訴Castiel今天到此為止，他們都表現得很好，該是休息的時候了，於是他們一起回拖車去，在晚上的馬戲團秀開演前小睡片刻，今天是駐演的最後一日，他們都需要更多精神來維持完美演出。

而很快地，在他們抵達巡迴中的下一個城鎮後，Dean、Castiel和Baby的新表演也該正式上場，他們的看板早就畫好了，如今終於有機會擺出來，畫師看來很興奮，那張由戴著面具的馴獸師、天使和黑豹一起構成的圖畫出色又充滿魔幻氣氛，吸引許多經過馬戲團的人們駐足觀看，也讓他們第一晚演出的票大賣，這表示會有非常多人來看新戲碼演出。

Dean覺得即使是自己小時候第一次上場，都沒有現在來得緊張，他跟Castiel待在準備區，因為會有黑豹出籠子，所以這裡只有他、Castiel跟Baby，其他人都待在另一端。

他坐在一個木箱上，聽外頭的音樂來分辨進行到哪一個表演，Castiel則站在旁邊做些伸展運動，他們的沉默一直維持到飛刀表演的鼓聲平息。

「走吧。」Dean說，站起身來打開籠子，領Baby出來。

「嗯。」Castiel也站直身子，外頭的燈光暗了，他們一起走入場中，站在場邊做準備。

首先是小提琴獨奏響起，幾秒後，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觀眾立刻興奮地竊竊私語，但他們還是站在原地不動。

再過一會兒，Castiel先動了，天使彷彿是剛被音樂喚醒一般，輕輕地伸展四肢，接著便展開手臂向觀眾行禮，Castiel以緩慢的舞步跳離Dean身邊，去到場中央，自顧自地旋轉了兩圈後，回頭望向Dean，見Dean依然站在原地，Castiel便朝Dean伸出一隻手，做出邀請的模樣。

此時有更多樂器加入演奏，Dean也像Castiel，甦醒似地抬起頭環視觀眾，最後看向Castiel，他馬上帶著一直乖乖坐在他身邊的Baby往前走，來到Castiel身邊，他發覺到了這樣的距離內後，自己可以清楚看見Castiel的翅膀被強力燈光照出光澤，非常漂亮。

他邊想邊朝Castiel行禮，等他一站直身子，音樂進入另一個小節，他們也開始跳起舞。

Castiel在他身邊轉著圈子，Dean則隨之移動，讓自己保持面向Castiel，雖然沒有牽著手，他們卻像在跳雙人舞一樣配合著，期間Baby也會隨著他的指揮在Castiel身邊繞轉，他們並沒有太多刺激的橋段，但他仍能感覺到觀眾正屏息欣賞他們的表演。

他忽然讓Baby往前跳到Castiel身旁，Castiel也馬上用手撫著Baby的頭，帶著Baby離開他身邊，在表演場另一端，一人一豹共舞著。

Dean獨自踏起他的舞步，不時和Castiel對望，音樂到了近尾聲的小節，他站在原地鞠躬行禮，等Castiel走向自己。

他在心裡默數秒數，打著節拍，等Castiel的馬靴進到視線裡，他自彎腰改回站直的姿勢，目光從地板開始慢慢往上移動，最後他忍不住停在Castiel的雙眼上，雖然只能有短短幾秒的時間，他還是趁著舞步與舞步中的停格，無比專注地望著眼前的天使。

Castiel回望他了，這讓Dean心裡一震，因為他第一次發覺到：他以為清澈的藍，其實可以盛裝很多情緒，很多很多。

他做出手勢讓Baby回來，Castiel則轉身走遠，等他和Baby追上，他們又跳了幾個小節，一起旋轉後，做出結束的姿勢，甫站定全場燈光便亮起，樂隊也停止演奏，他們對著不斷鼓掌的觀眾敬禮致意，慢慢地退場。

Dean和Castiel一起走回原先待的準備區，在Baby進到籠子讓工人搬走後，準備區只剩他和Castiel兩個人。

「要去吃東西嗎？」天使站在他旁邊問。

Dean該回答；「好。」或是「不，我們先去看看Gabe的表演。」

他該這樣，如果他想要讓自己和Castiel保有現在這單純、可貴的友誼，他就該這麼回答。

Dean轉頭看著Castiel，當他伸手輕輕握住Castiel的手腕時，能感覺到Castiel微微緊繃，但Castiel並沒有退縮或將手抽走。

一會兒後，Castiel讓手掌慢慢滑入他手中，兩人的指頭交扣著，而到了這時，Castiel終於轉頭回應他的凝望。

Dean摘下臉上的面具時不小心連帽子都撥掉了，不過沒人在意。

Castiel直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不到一吋時才閉上眼睛，Dean也是，他們的唇輕而短暫地碰在一起又分開。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他低聲問，和Castiel額貼著額。

「不知道……」剛開始Castiel如此回答，但很快地，Castiel又說：「你可以再吻我一次。」

他抬起眼簾看向近在咫尺的藍，他們還牽著彼此的手。

那天晚上Dean沒有吃炸雞跟派，也沒有溜到觀眾席底下看表演。

那個晚上，Dean吻著黑翅膀的星期四天使，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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