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与嘴角抹过了柔软笑意，男子的声音饱含感激，如海洋的暖流一般将他包绕。

“那就是你啊，和泉君。”

“我……？”

“是啊。想必你一定记得两年前吉行突然退学的事吧。”

“啊……”

那一日，他或许此生也不能忘记。

“那一天，他突然说想要转学，想要明天就离开这里……当时我也一直有搬家的想法，只是担心这孩子会不适应，所以暂时搁置，没想到……”眯眯眼睛，龙马再次于他的脸上聚焦。

“现在看来，原因也是你吧。”

“……抱歉。”

“啊你不需要道歉的。应该道歉的是咱才对。”摆摆手，龙马苦笑，“这么多年来咱都忙着工作，四处奔波，几乎都没照顾过吉行。虽然他是那么一个不用人担心的孩子，学习成绩优秀、身体又健康，性格也那么开朗、讨人喜欢……可是。”

称赞的话迎来转折，淡淡阴霾蒙上了男子的脸。

“比起其他孩子，却好像缺了点什么。”

从过去到现在，一幕幕回忆重现眼前。

“他那么懂事、那么乖巧，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不会对咱哭闹、也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要求咱买各种东西，简直到让咱安心到一种诡异的地步……”捏紧了手指，龙马抬头望向他。

“你明白吗，和泉君。吉行他缺的是什么，又或者说……占据了太多的是什么。”

“……”霎时之间，答案若隐若现，却又无法以言语精准述出。

于是，对方便是自语般继续说。

“所以，就在那通电话里咱这样回答他了。”

忆起那天，一点暖意终于流回龙马的眉眼间。或许在那一刻，在大洋的彼岸，男子就是以这样温柔的表情去对自己深爱的孩子说的。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最爱的人。那个人会是吉行最喜欢、最重要的人，比起咱，吉行会更喜欢那个人、更重视那个人，所以……就算咱不在了，吉行也不会是一个人。”

如今，这个秘密竟为他打开了。

是震撼或是触动，说不清那是什么感情。如一阵清风拂面而来，他见到了昔日的救赎，也许让陆奥转头追回他的，便就是龙马的这段话吧。

静静地笑着，男子细看着他的微表情，一记释然的笑掠过嘴角。

“已经把劲敌打败了吗？想和咱家可爱的吉行交往这种事，看来并不需要劲敌的同意呢。”

愣了一愣，他的大脑努力消化着龙马的话。几秒种后，他忽然茅塞顿开一般，双眼里都要闪耀出兴奋的光芒。

“那就是说……！”

龙马含笑，“加油吧年轻人，可是不能欺负咱家的吉行哦。”

“谢谢你……！”激动地握住对方的手猛摇，他总觉得自己和陆奥一路走来满布荆棘，现在仍有诸多问题，但没想到在龙马这里竟会出奇的顺利，惊喜之余都有种欲哭的冲动。

看着那张感激涕零的脸，龙马虽亦高兴，但也不忘好心提醒。

“啊还有……咱的话当然是没意见了，但是这件事就不要跟土方那家伙说了。”

一盘冷水当头淋下，他顿了一顿，只能蹙眉苦笑，“呃……我明白的。”

虽然得到了龙马的同意，但这个被搁置的问题才是他最头痛的。

外卖吃完了，到便利店买啤酒的人还没回来。给对方发了消息询问，得到的竟是“咱就在楼下”的答复。

他不禁奇怪，提出要下楼看看。时差还没倒过来的人已经累得不行，给了他钥匙之后便倒头就睡。

下了三层楼梯，在漆黑的夜里搜索，不消片刻便找到了陆奥。

不只是哪户人家丢出来几张用久了的椅子，歪歪斜斜地被随便放至在楼梯底下。借着不远处路灯的光，他看到陆奥坐在最边上的椅子，脚下放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对方没有玩手机，也没有掏出啤酒喝，而是像一尊雕像那样坐在那儿，如同黑猫一般安静地凝视夜晚，就算觉察到他的视线，亦没有太多的反应。

咬了咬唇，他有些不知所措。撞见龙马回家实在是太过意外，而自己还冲动地说了那样的话，他不知道现在陆奥是不是在生他的气。

“怎么不上去？”忐忑地走上前去，他低声说着，并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陆奥握了握手指沉音道，“……咱懂龙马意思的。现在他应该睡得跟死猪一样了吧。”

“哈哈……”他无奈干笑，看来这两人真的很了解对方。

扭过头，橙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怯懦，“他跟你说了什么？”

霎时，他愣了愣，合上嘴巴，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不该开口。

窥见到他困扰神色，陆奥识趣地移开了眼神。

“不想说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语气之冷淡让他焦急，几经思考，他还是选择避开过程，小心地说道，“总结来说，就是对我跟你交往没意见。”

又瞄了他一眼，对方也没去怀疑他所说的，完全是一副早已洞悉的模样。

“……嘛，他是很开放的人啦。”

那话中的意义无法剖析，就像在淡然陈述一个不关己的事实，青年的眼神空洞飘远，如同在回首迢远的过去，却没有半点的留恋。

安静地坐在陆奥身边，他的感觉微妙难言。刚才从龙马那里获得的巨大进展，放在此刻似乎毫无作用。那个人明明就身侧，却仿佛隔着浓雾、隔着高墙，让这段咫尺的距离亦变得遥远难及。

他曾几度想过自己和对方之间到底差了点什么。而往往想到的，便是自身所处的环境注定了他不能轻易完满这段爱恋。可是他又抑不住觉得，那其实都不是什么原因。他之所以无法走近对方，绝不是因为有谁在阻止他。而是他俩之间的距离真的太过远，每当他走出一步，对方就会后退一步，所以这场追逐才会永无终止。

而这个原因，才是最为残酷、而又无能为力的。

“那……你的意思呢？”

不敢再去多想，把所有可怕推测全都埋在心底。当轻声地问出来时，他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连声音听起来也在害怕。

“……？”抬了首，那双叫他无比眷恋的双眼无辜地看着他。那一刻，他的心脏除了悸动的漏拍，还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叫他瞬间就摆出习以为常地自大，来掩饰即将泄露的懦弱。

“不要跟我交往吗？我可是校草诶，又帅又酷又强大家里还有钱，想要跟我交往的人能排上几条街到底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昂着首自豪般说完，连他也觉得自己逊毙了，羞耻得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而听了他的话，陆奥也没有揶揄或附和，还是一副毫无干劲的冷淡模样。就像是对做表情和表达感情这种事厌恶了、也疲惫了，青年不使一点力气地靠在椅背上，灵魂似被抽掉地、寂静地看着夜晚无趣的街景。

一点寒意侵上背脊，他最为受不了的，就是陆奥这个样子。

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但千万不要像现在这样，变得如同一件死物。

咬紧了牙，他低下头，说出的那句话仿佛带了恨意。

“你讨厌我吗？”

如同一束电流通过钢铁之身，对方的双眼顷刻有了亮光，就像活过来地，陆奥直起了身，焦急地想要向他解释。

“不是的！只是……”

烦躁正占据着他的理智，在那一刻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嘴巴，亦不知道给了对方一个怎样的神情。

“你说我说不出口，可是当我说出口时，你又不肯给我答案了。”

蕴藏着怒与怨，或有更多的失望与放弃，掷下了这句话，他亦觉得好难受。

“和泉……”对方挽留似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却狠心地站起来，背过身，不敢再去看。

“快回去吧。龙马难得回来了，你多陪陪他。”

说罢，他不敢停多一秒便抬脚离开。

——今晚就这样毁了吧。

如此地对自己说着，想到几年以来的思念与妄想，难免会觉得可笑可惜。本来也没对今晚抱有过多的期待，两个小时前还真的有过顺其自然的想法，但是到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空虚与失落。

为什么要向陆奥质问答案，明知道那是死路一条，他还是愚蠢而作践地掀开了伤疤，让你我也不好过。

痛苦的感觉愈演愈烈，他几乎想要疾奔地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就在他拔腿要逃的一刻，一个声音从后响起，就如台场的那个夜晚一样。

停下脚步，他告诉自己不要转头不要心软，可是就像是上天注定他这辈子都要栽在这个人手上一般，在他回头的一刻，他又不禁庆幸自己太过心软。

追上他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灯光昏黄地柔照下，陆奥的脸颊有着一点可爱的染红，瞳孔中映照着不安的波澜，一条艳丽的红带出现在脖颈之上、被绑成了一个蝴蝶结，但因为太过匆忙，蝴蝶结的翅膀和尾巴都不太对称，看上去歪歪扭扭的，把这个羞涩的黑发青年打扮得像一件笨拙打包的礼物。

“你不是说……想看咱今晚……戴着这个吗？”

陆奥支支吾吾地说着，不知那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结果亦是一样。

再多的感伤也被一扫而空，本猜想出现在脑后的红色发带如今系在了喜欢的人的脖子上面，看上去总有种暧昧而又青涩的情趣。化成死灰的幻想被诱惑至复燃，他强忍住满心的颤动，亦禁不住流露出心声。

“可恶……这是犯规的啊……”

如他一样的笨拙、比他更甚的过分，若即若即、忽远忽近……

可是唯有一件事他坚信、亦同为事实的。

不愿去想那些遥远的未来，也不要回想那些渐淡的曾经。

就只是此刻，他们两情相悦，抱有的都是相同的爱恋，便已足够。

走上前来，轻轻拉住陆奥的手。那一刻，他心跳如回到十多岁的少年一般。

“可不能后悔了哦。”

“……嗯。”

陆奥红着脸点头，他暗暗地抿了笑，拉着对方的手便走。

虽已快将深夜，但对他而言，今晚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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