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著那首可以帶著阿遼進入幻境的歌，穿著好的書齊走上了陽台，而此時，他瞥見李克勞拉著阿遼進了靈道。

很好，不必擔心他們了。剩下林虎。

到底能夠多信任沒有正神靈氣的自己呢，連自己也不知道呢。可是啊，他知道自己在這一刻最好不要帶著當時林虎給自己的施捨，想靠著自己。

與其說是我的業障，我本身就是個業障吧。所以我要靠著自己解決這份業障。

回憶起那一個晚上，書齊有點微酸。

阿遼說過要我愛自己，不過啊，果然還是做不到呢。

阿遼的宿舍外，許多人的腳步到來。顏書齊老家的勢力仍然龐大，之前說要回去基隆，但實際上也沒進去。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那個顏家裡了。在跟阿遼相處的過程中所動用的人脈勢力可能也起疑了吧。

敲門聲傳來，碰碰碰地。

已經快沒時間了呢，不能放著林虎一個躺在這裡。

「我會守護有你存在的風景，所以。」

書齊唱著歌，外頭已經下起了雨來。一片積雨雲集中在這個眾人集結之處，伴隨著他的歌聲而來。

然後他俯下身，吻了一下林虎後，跑上陽台，跳上欄杆，向著已經吞落阿遼和李克勞的靈道跳下去。

書齊以幻境拖著所有來窺探的惡意，一起跳進靈道中。

我和李克勞一起在靈道中前進。我還記得第一次使用靈道，也是他附身在我身上前進的。

那一次我們饒過了石虎，但也還有一個沒饒過石虎的記憶。忽然有點害怕，記憶中那個灰飛煙滅的石虎，是這麼的脆弱。

「阿遼……」李克勞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這時我注意到，靈道的路標被更動過，正如上次李克勞想阻止我去霧台的狀況，只是當時靈道只被指引向我的老家，但這次，靈道的所有路標都是混亂的。

這樣形容並不精確，畢竟靈道走起來像是一片迷霧中的沙地，只能仰賴著感受與氣息去辨認前進的方向。我已經可以認得前往老家、霧台、後山的道路，分別有著榕樹、百合花、桐花的氣息與影像。

風災那夜，靈道的指引被李克勞改成全數指向榕樹的方向，而今天則像是所有的氣味與感知通通被風暴颳散，迷霧起著波動，有著看不見的形影在霧中行進。

「李克勞？該怎麼辦？」

「書齊說，帶著阿遼越遠越好。本來想去霧台，可是路已經散了。」

「你能像上次風災那樣，把靈道修好嗎？」

李克勞嚴肅的臉沒有做出反應，他直直站著，但我感應到他的存在正在干涉靈道。他踩在沙地上的影子開始往四面八方延伸，雲豹的形影也漸漸模糊，彷彿與迷霧相融。

沙地起了一陣翻攪，像是有著看不見的壓路機在前進，為我們拓寬出一條道路，風的氣息開始調勻，向著這條道路往後席捲。迷霧流動起來，向著我們湧來。

「李克勞？」

我一喊他，他的形體立刻固定下來，然後抓緊了我的手：「走，新的路，不知道去哪裡。但是有方向。」

風勢越來越強，在一片虛無飄渺的迷霧沙地上，只有我們眼前的這條路存在。我緊緊抓住李克勞，往前踏上這條路。

「李克勞，我跟你說。」

李克勞沒回話，但他放開牽住我的手，改而抱住我的左肩。風變強了，強大的風壓讓我們難以前行，李克勞的臂膀懷抱著我，支撐著我繼續往前進。

「我只是擔心你會衝過頭，所以才不跟你說的。」

「我……對不起。」

「不要對不起啦，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傷。」

「我太笨，總是不明白，對不起。」

我的天啊，真的是阿呆。

「李克勞，別再這樣說了好嗎……」

「阿遼，」李克勞忽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被懷抱的我。

「怎……」

李克勞此時伸出手，指著我的右胸。我低頭一看，在琉璃珠項鍊之下，我的右胸有個破洞，穿過了我的背心，看起來像是水晶裂開的洞口。狂風不停地湧入，在破洞的邊緣發出哨聲。

「咦，為什麼……」

胸口的靈魂破洞吹出了長長的哨音，讓我整個人都隨之共振，我轉頭望向後方，穿過我胸口的霧氣彷彿被紡織成絲線，染上了水晶七彩的顏色。

「阿遼的靈魂這個模樣，這是什麼？」李克勞看起來反應不過來。

我碰了碰破洞的邊緣，「是不會痛，可是這樣沒問題嗎……」

我的話才剛說完，我看見一小片水晶碎片剝落，隨著狂風迴旋，當李克勞伸出手時，完全抓不住那些靈魂碎片，渺小的晶光消逝在霧道中。

「……不要！」

李克勞趕緊按住我的胸膛，不讓風繼續吹，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到胸口的破洞正在緩緩地脆化，磨損。

「不要，阿遼少太多，會消失……」李克勞按著我的胸膛，但他應該也感覺得到，我的後背還是在緩緩流下一些靈魂砂。

但我覺得，好像並沒有問題。很奇怪地，我有著莫名的篤信，應該說，這件事是遲早要發生的。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有這樣的感覺。

「李克勞，我覺得沒事，你把手放開吧。」

他愣愣地看著我，感受到我堅定的目光後，他才輕輕將手收回。

風暴刮蝕著我的破洞，一部分靈魂散發出彩虹色的光芒，隨著狂風飛逝，捲入無止境的迷霧荒原。胸口的靈魂破洞正在漸漸風化，變成一個完整的圓。

「李克勞……抱著我。」

他從後方抱住我，即使他懷抱著我的後背，依然沒辦法阻止靈魂的風蝕，我們一起看著我的靈魂砂在風中旋轉，綻放出閃耀的光芒。有那麼一刻，我看見我們後方的道路有個人影，似乎也在抵抗這陣風暴，但忽然之間，他的身形便渺小到看不見蹤影。

「阿遼……我們快到了。」

「咦？」

「沒有前進，但我們也在前進。」

李克勞抱著我，我感受著他胸膛上的細毛，然後我看見我們周遭的迷霧正在急速湧退，被吸納進荒原的地平線。風聲轟然地在這空曠廣大的世界急行，伴隨著一聲鯨魚的鳴叫，然後一舉消逝在我的左耳。

「這是……」

地上此時生長出了長草，而這片荒原開始收攏，彷彿是我們正在變大，或者我們本來是被渺小地置放在一塊砂地上，只是回到了原本的尺寸。地平線的彼方出現了海岸，向著我們靠近，於此同時，我看見另一方有巨大的雕像出現，隨著我們的身形改變，雕像向著我們靠近、縮小。

「我，我們到哪裡了？」

不知不覺間，我的靈魂洩漏停止了，但李克勞還是抱著我，在我耳邊說：「神的領域……靈道裡迷失，會到的地方。」

我們終於站定了，我和李克勞站在一片與海岸相鄰的草原上，青青長草上豎立著許多雕像。我回想起來，那很像是金門的風獅爺。於此時，風已止息。天色很詭異地介於不昏不昧之間，地平線的兩端都是將明未光，像是即將破曉，也像是黃昏已末。

接著我看到了三貓的雕像，正如我在媽祖娘娘的諭示中看見的，三尊大貓的風獅爺石像，圍繞著中間的墳墓，就在我的眼前。

回憶起了那段記憶，那是只有我擁有的，並不是其他可能性的時空會出現的記憶。在那個六月，我先是得到了媽祖娘娘的警告，然後接踵而來地發生了許多，與三貓有關的事情。

李克勞收到的巴里樣阿賴、書齊學長別上了耳環、我的靈魂破了個洞，距離與三貓相遇之後，我又多了好多改變。

於是忽然覺得，為什麼我會受這麼多傷。

「我……到底……」

「阿遼？」

李克勞擔心地懷抱著我，我看了他一眼，李克勞似乎也不清楚怎麼會到了這裡，抱著我的手也有點顫抖。在這一刻，我將我所有的悲傷都吞了下去。

我搭上他的手臂，撫摸著他帶著雲斑的毛髮，安撫著他。

「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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