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俗氣？」被殺無生說的話噎了一口。

殤不患低頭看著自己無華樸實的衣服，又看了看眼前恍若孔雀展翅，色調瑰麗的殺無生，不禁微微扁嘴，小聲說道：「我覺得我這身也挺好的……」

沒有回覆殤不患微弱的抗議，殺無生用嫌棄的眼神回答他：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一身用薑黃、駝色及棕色打底的衣服！

「你可不要小看這身衣服了，它可是一路陪我從西幽穿越鬼歿之地，還在東離野外歷練許久的耐用衣物呢！」殤不患拍拍胸口，認真地為自己一身的行頭抱屈。

拉了拉領間的毛料，說道：「你看，這層羊毛可以保暖，外頭這皮料又可以防水擋風，鞋子裡也是套了兔毛的。冷了就放著，熱了還可以拆下！比很多華麗的衣服都實用多了。真的不考慮一下？」

「不考慮。」殺無生依舊無情的拒絕。「況且，我也沒必要遮掩自己的模樣。盛名惡名什麼的，早在離開魔脊山前，你就已經跟我說過，我在外頭的名聲並不算好。他們有這樣的反應，我不在意。」

殺無生不知道是出於真心，還是只是為了轉移殤不患焦點的說道。

「況且，旁人的眼光或閒言閒語也無需理會。我的目標，一向都只有那些與我有仇之人。」眼簾低斂，殺無生的眼神幽幽。

「哦？」殤不患眨了眨眼，發出微揚的疑問。

「怎麼？不信？」殺無生挑眉，也回以疑問句。

「……」殤不患一時沉默。

相不相信，這問題還真是有點難答。

他不是不信殺無生只想報復凜雪鴉，而是不太能肯定殺無生是不是能不在意別人看他的眼光。

如果不曾看過殺無生開心的模樣，或許此刻的話他還真會迅速地回應了他。

……但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就是因為有所對照，他才更肯定這人方才，其實還是有些在意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只不過後來適時調整過來了。

……然而，這世界上，誰不是如此呢？

殤不患忽然莞爾。

若非大徹大悟了名利皆為虛妄的話，恐怕他如今也是仍在爭奪著那抓不住的浮華和虛名。

倘若一直追逐著別人的認可，便總會一次次的失望，然後習慣落差，終至麻木無感。

唯有知道無論別人怎麼看自己，一切都只是虛空。

盛名惡名，也只是由那些與己利益衝突者，為了挾制人所設下的框架。

殺無生能迅速調整心態、自我認同，也足以證明他是個內心強大之人了……至少，比他這個大叔要醒悟得早多了。

殤不患輕聲，帶了些自嘲的笑了一笑，然後自顧自用手中的酒盞，敲響殺無生手中的杯。

「我信。」

一雙看向殺無生的灰瞳之中帶著晏晏笑意，像是將一室金黃色的燭光揉碎，灑滿古老透澈的湖底。

「你說得很好！管他人說啥呢，名聲什麼的……在意它幹什麼呢？至於報仇嘛……若是不牽連無辜之人，那麼也沒什麼好挑剔的。畢竟走江湖的，誰不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呢？」

殤不患笑了幾聲，又伸手將自己的杯子斟滿。

「無生啊，這樣的你，可比以前那憤世嫉俗又愛到處殺人模樣討喜多了。」

殤不患瞇眼笑著。明明是隨口說說的話，卻讓殺無生覺得像是有溫度的火，燙在了他的心上。

看著那雙澄亮的眼，胸腔裡，那停止的心臟像是被輕輕扯動了下。

壓抑的，悲傷的。從記憶深淵之處，喚起了被特意遺忘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委屈。把難受的苦澀盈滿了整個胸口。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開口嘲笑這人的心軟與虛偽……但卻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並不討厭。

『這孩子是惡鬼羅剎……殺了他！』

『……你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劍聖！只是個劍鬼罷了……』

腦子裡模模糊糊地傳來了沒聽過的聲音，指責著、謾罵著、厭惡著。似一把刀，銳利切割著他腦袋裡的深處。

眼前的景象，像是忽然籠罩上一層紅色的血影。

又有鳥聲嘈嘈，如地獄惡鬼的喊叫，將殺無生給魘在當中。但在猛地與殤不患對上眼的瞬間，他便忽然從幻境抽離，背部驚出了一身冷汗。

真是奇怪……他明明早已是個死人了……卻覺得仍會恐懼於未知的過去。

指尖隱晦發顫，感受著肋骨裡陌生的刺痛，殺無生眼神卻有些捨不得離開殤不患那一臉風輕雲淡，隱隱帶著相信與笑意的眼睛。

他微微垂眼，密密的睫毛擋住紅瞳中深沉得像化不開的各種情緒。緊緊握住五指，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複雜微笑。

一口嚥下了被殤不患碰杯酒盞裡頭的酒液。感受熱辣的白酒一路炙燒過喉頭的熱意，彷彿那是熱人心脾的良藥。

「嘛……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情愉悅起來了。」

重新抬頭，殺無生低聲笑著，鎖定住了殤不患的面容，眼神灼灼。彷彿暗中盯上了獵物的蛇，心裡勢在必得，只是尚且不欲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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