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r Knab' der fuhr ins fremde Land?”

远远的能看到圣使徒教堂（kirche），从北边的商业街往南一拐，同样热闹的交通枢纽便展现在眼前。

穿过大圆环一样的电车轨道之前，左顾右盼地，先确定并没有车辆。

公交车和有轨电车排成一排，像是罐头一样运输着的人比沙丁鱼还要多。

一直推到了留给自行车的红色道路，才跨上座位。

车轮轧过水坑，向两侧推开波纹，这个现象让我联想起从前的生活：在海面上游走和乘着上下起伏的波涛的日子。

区别是什么呢，过于遥远的天和海之间的距离，和凸显人的巨大的都市。唯一没有变的是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的境界的缝隙（K）。

个体建立起来的自我构型，在压倒性的仰视中会颠倒过来，那就是绝远的眺望（death drive），一瞬间被天空与海洋所磨碎而后漂浮起来变成大气。将人放逐到城邦之外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是都市是不同的，这里是人为的世界卵。为了养育都市而生活着的人们，往往能够感受到来自地下的鼓动。被称为城市的心跳的这种无意识催眠所改变的东西不是脑波而是因果。

“Derweil ward ihm sein M?dchen krank?”

将钥匙向右转了两圈，啪嚓摁开了电灯的开关，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假装看不见摇摇欲坠的木板桌，径直走向浴室。

一边用自来水冲着身子，一边剥下湿透的衣服扔进桶里。

镜子里的人用无机质的眼神看着自己。

空、无相、无愿。

哪一个都不是，明明就是在破灭的境界线上走钢丝。

干嘛啊，你偶尔也真的笑一笑吧，对什么都失焦的话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我这么要求道。

高雄说过，老是绷着神经的话会短寿的。

我看着那张苦脸，不知道怎么才能纠正过去自己的阴暗性格。

呿，落汤鸡似的还能情绪高涨的人一定是彻底坏掉了。

要是有热水泡澡就好了……但是已经买不起热水了。

我再次打开喷头的时候，看到了手指上的戒指。

感受不到善意，这是灰色的警告。

噗嗤噗嗤、断断续续喷出来的水，一次又一次打湿戒指的表面。

没有钻石也不是铂金，仅仅是金属圈而已。是谁把它戴上的呢，就连这件事情的记录也一并删去了。

“Sie ward so krank bis auf den Tod?”

在舰娘当中用激发态的K粒子保持身体的温度是常识，无法启动这个功能的自己其实还有别的方法来发热……我轻轻舔舐起手指和戒指，用唾液将其润湿。

流过金属又流过肌肤的液体触感，给两者留下的温度印象是一样的吗？身体（我）和无机质（记忆）哪一边才会感觉到情热？目光沿着水滴往下挪动，一直到地漏之中——诱惑着视线的黑色洞穴，像是坠落一般我的视线掉了进去。

狭窄的暗处，四壁的触感让人感到安心。

非常柔软，连暴力也一起容纳了的意识深处。这里是不会改变的，独自一人的箱庭。

深海，还是高原？

应许的内侧、为个人而生的世界静谧而温柔。能听到缓慢的搏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视觉捕捉到了模模糊糊的指尖的闪光，以及碎片化的感觉。

慢镜头一般跌落的qualia，和漂浮起来的悸动，从肺里流走的气体……

但是那里面，还有K存在。

“啊！”

——光是察觉到这一点，就让我恢复了神智。

膝盖硌得很痛，大概是无意中跪到地上了的缘故。

披上了浴巾，想到刚才乱七八糟的思绪，嘴唇也变得苦涩起来。我只能叹口气，兴致全糟蹋了。

擦着头发上水珠的时候习惯性地在冰箱里寻找牛奶。随后想起来冰箱里连冷气都没有，咕嘟咕嘟地噗哈一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啊，这种伤心的时候，好想喝酒。

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可恶，做了之后反而更饿，真丢人。

使劲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一看表已经七点半了。

“Drei Tag, drei Nacht sprach sie kein Wort?”

胡乱唱着奇怪的歌，我从柜子上面拿出了妹妹带来的软瓶装沙拉酱，这是最后一管了。但是明天就会发工资，所以一口气吸掉半瓶作为晚饭也没关系吧。

虽然是这么想的，还是只挤了一勺的量。

回来的时候打开了电视。唯独这个必须要有，过分的执着也是让人没话说。

关上电灯之后房间里只剩下TV set的光亮。把手臂搁在椅背上撑住下巴，翻找起新闻台。

昨天是国际记者日，不播新闻的电视台大多在做这方面的活动。我看着屏幕里飞快地跑来跑去的绫波们，感到非常无聊。

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有关于深海镇压作战的局势报导。

好消息是在传统海域取得胜利，坏消息则是在新海域遭遇深海主力舰队的迎头痛击，吃了大败仗。

舰娘与深海势力正在上演着拉锯战，人类与深海舰队的战争处于不利状态的原因有三个——

舰娘作为新兴兵器的存在颠覆了集团和渗透作战的常识，这是其一。

K粒子的出现仅仅是不到十年前的事情。压倒性的技术劣势，这是其二。

本来就是未知地域的海底成为深海的天然屏障，K的怪船连同自然一起挡在人类的面前，这是其三。

不过，与其说这是理由，还不如说是借口。这么想着我舔了一口沙拉酱。

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本能）有两种，人类本身和存继必须的工具，舰娘是后面那一类。

用常识来想的话，为了生存而出现的道具是一种诅咒，自我否定的坍塌与自我肯定的物哀，那应当是无敌的。

什么都能粉碎的感情的驱使下，自我构型的刹车（lust）早晚会坏掉，器官（libido）膨胀起来，其结果则是会诞生为数众多的怪兽（kaiju）。如果那种东西仅仅会对K露出獠牙的话，我说不定明天就会失业，那可算是万事大吉，可喜可贺。

如果那样的话我明天便死掉也没关系了。

至于不得不燃烧下去，一直到油料枯竭、一直到化成灰烬也不得不继续燃烧的原因则是——

“啊啊，这就结束了……”

我翘首以盼的都市内恐怖异常事件的报导并没有出现。今天与krebs的死斗，也以无人知晓的惨淡结局迎来了尾声。搞毛啊，连正午时分出现krebs都不能引起骚动吗？还是该说深海对策局保密工作做得太好？

“算了，反正明天还会有明天的krebs嘛。”

舔干净的勺子简单冲一下就丢进餐具盒，锁上厨房的门以防自己半夜饿晕头跑来偷吃。

到走廊上查看固定电话机，留言的提示灯并没有亮。我这才想起来镇守府那边今天中午已经联系过了，晚上应该是不会再打过来的。

然后八点照例，两家电视台分别用老资格特摄片《银河超速ドンシャイン》和新晋作《赤魂假面》争夺收视。只要电视还在播这种节目那就天下太平。

同样以吐血式的经费爆炸制作和业界良心的班底闻名的特技摄影作品，如今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讨论热潮，双双堪称是现象级。最重要的是，它们从不同的角度对变身英雄的心境和社会状态做了出彩的描写，光是脚本就有资格竞争世界级文学大奖。

确实，那沉痛的思绪是如此令人心折……没有实际变身过的话，我恐怕是无法理解的。并不是因为我天生就喜欢这种东西，才做出如此之高的评价，希望大家不要有所误解。

……

睡前用布清理一遍腰带和kanzeluhr，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日志本，这是今天最后的工作。

开销栏……水和电并不是我可以算出来的数，所以没有。

手指在日期上移来移去，例假的话还早，最低限度的采购的日期则是……？

“周三，吧。”

翻到年志这一页。

距离自己上一次全身维修才没多久，而且那次还是巨细无靡的改修，身体的性能一切良好，理论上维持运转五年没有问题。不过我的情况要折扣一下，算下来连两年都不行。

两年之后是回镇守府呢，还是就在这里坏掉呢？算了，这件事太遥远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姑且不去想它。

最后用捡回来的铅笔写起今天的日志。

“七月三日，雨。消灭掉的krebs有两只，都不知道名字。kanzeluhr还是没有新的。”

一板一眼地写下去，才发现还有大片的空白非常碍眼。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再写写今天的私事，反正这是我的日记。

“今天和妹妹打电话了，上桥的时候，正在下雨，但是我很高兴。具体内容已经忘掉了，聊了最近的事情和志向一类的。我认为成为主打恋爱和UMA元素的偶像也很有趣。”

下午逃了对账的工作，莱比锡说要扣我的奖金。

希望镇守府的大家一切安好……就这么写吧，虽说我其实也不怎么记得她们。

还有什么呢，晚饭吃了什么就算了。啊，对了，还有今天的新闻要记下来，其他的电视节目也是……

终于把字数凑到了十行。

仔细一看，其实大部分都是对电视剧的观后感，不擅长写文书的老毛病恐怕是治不好了，真遗憾。

最后把日志本丢回原处，关上抽屉。

三合板的桌子发出了危险的嘎吱声。

自己也像是被关机一样，困倦的感觉涌了上来。

拉上窗帘之前凝视着街道。

建筑物里透出光亮，上下交错的楼房中住着数量众多的人。

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都市中的人们迎来了各自的夜晚。

面对窗内的景象的时候，他们面带笑容。敞开心扉与所爱的归属在一起的表情真的是非常耀眼、让人羡慕。多么欢喜的表情啊，但是与他们交谈、欢笑的东西并不是人类。在别人眼中看到的形象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和人类很像，但是似是而非的东西。我的心脏咚咚地跳着，焦躁感像是粘液一样无法摆脱。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身体无端地发起热来。

又来了，没由来地感到的眩晕。

意识沉到深层之前，我从肺内吐出热气。视界融化了似的开始掉色，空气中看不到的粒子开始发光，如同结晶的块和融化的奶油搅拌在一起的印象……大脑擅自看到了“理应看不到”的东西。

“KAN……唯独是K，没法放任不管……”

但是现在，是休息的时间了。

时钟的短针指向一。

都市进入睡眠的时候，此处的一切都会停止。人造的东西也好、风和河流也好、KAN也好，全部都会陷入甜美的梦乡。晚上的krebs是不能动的，这是常识。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用意志力将身体放倒在床铺上，盖上毛毯。

声音急速远去——

思考停滞的瞬间，我想到——

一个人都没有……啊啊，这个城市的存在必然是错误的。

阖上眼睛，我将会把今日遗忘，直到明天早晨醒来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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