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为百兵之胆。

石室暗无天日，客引刀坐在石凳上养刀。

他面前排开一列刀，有长刀，有短刀；有直刃刀，有弯刃刀；有宽背刀，有窄身刀。

都是杀人的刀。

还有一把，薄如蝉翼，一豆灯火幽幽晕开其上，镀成锋利的杀意——

吻上长发掩映后男人低垂的眼。

萧减樽眨眨眼，醒了过来。

双手吊在头顶，与昔日宇文疾之境状如出一辙，他一时却想不起来什么，后脑疼得厉害。于是抬眼去看桌后的人。

那人的脸隐在兜帽下，手里擦着一把乌刃的刀。

刀尖有一线银，于四角昏黄烛光中磨成极亮。

萧减樽低笑一声，哑声开口道：“请问，阁下哪位？

“从何处来？

“又……清的哪笔帐？”

客引刀动作顿了顿，萧减樽便见男人削薄的唇同样弯起一个笑，提刀站了起来。

那是把带链的长刀。

客引刀提着链子，刀尖拖在地上，静谧中发出刺耳的鸣响。他慢慢绕过长桌，绕到他背后，吐息道：

“无名之士，幽冥中人。”

呼吸突然贴近，手套勾起他鬓边发，吹了一口气。

“清一笔……你还不起的帐。”

萧减樽面不改色，淡笑道：“贵教圣火光明，何以委身幽冥？”

“先生看我像信教的人？”他听见刀链悉索的响，刀刃就贴着他腿轻轻擦，一点点往外渗血。“我谁都不信。”

萧减樽尝出味儿来，疑惑顿解：“客……铮？”

客引刀不置可否，手从腰侧环过，抬起了他下颔。

“萧先生，您看看，前面这么些刀，喜欢哪一把？”

萧减樽似乎想了想，道：“我比较喜欢，”他勾起一点笑，“阁下胯下这把。”

客引刀轻笑出声，松开他，声音飘忽不可测：“怪不得，一代杀神会栽到先生手上。先生好手段。”

话音刚落，飞刀骤出划断绳索，萧减樽猝不及防，落地重心未稳，一刀入肉膝弯剧痛，一下跪在了地上。

不及喘息侧身翻倒躲过下一刀，万花翻身疾滚滑至墙角，动作间利落拔出扎进膝弯的匕首，划断了缚手的绳索。

攻击却停了下来。

萧减樽贴着墙慢慢站起身，室内空空荡荡，烛火跳动，映出他孤影孑然，和一桌杀器森森寒意。

勉力提气，气海一阵锐痛，显然客引刀并没打算留给他反击的余地，万花却眉目不惊，冷然道：“客兄想戏鼠的话，恐怕打错了算盘。”未作处理的伤口将裤脚染得一片血色，萧减樽却并无包扎的意思。

“先生说笑了，还是先给伤口止止血，我们聊一聊。”客引刀显出身形，靠在出口的石门上，唇角笑意盈盈。

“聊一聊，我有筹码么？”萧减樽淡淡道。

“筹码么，确实没有，但是可以拖延时间啊，萧先生。”客引刀指间转着一片薄刃，轻笑道，“你还可以选一选，要先还阿易哪一罪。”

萧减樽好整以暇止住血，直直望向客引刀的眼。

“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

“你不走，他也不会落到我手上。”

“……”

“而今再来问罪，悔之不及吧。”

“萧减樽。”

万花淡笑，并不想听客引刀说话，直接打断道，“某大概可以想象，客兄知道他死讯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你无能为力，余生只能带着你们的回忆去死。

“那种滋味，真是销魂至极啊。”

话音未落，萧减樽瞬间已被缴械，明教一刀捅进他小腹，拽着他领子将人抵在墙上，冷声道：“萧先生，你该很清楚，激怒我，只会让自己死的更痛苦。”

萧减樽勉力将痛呼咽回去，沾血的指抚过客引刀脸侧，最后停在他下颔上，轻笑道：“那又怎样呢？”

万花并不顾小腹越捅越深的短刀，微微倾了身子，几乎吻上明教的唇，“那也不会比……你的阿易，更痛苦。”

客引刀纹丝不动，任他散乱的呼吸喷在唇上，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萧减樽喘过两口气，见明教完全没有看他，淡淡道：“某本以为客兄，该是个不择手段的，如今看来，你实在为他改了很多。

“可惜，他不会再看见了。”

滴答，一滴血落在地板上，客引刀视线飘回来，笑了笑：“自以为是。”

一刀拔出，鲜血四溅，萧减樽顿时失力，直接跪了下去。一手撑地一手用力按住伤口，万花脸色苍白，看着眼前的靴尖，冷笑道：“你大可……把我拖出去……找几个废物轮了……就这么捅几刀……能解恨么？”

“他从来冷静。”

萧减樽止声，并没有明白客引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迁怒，不盲从。”

“不逼迫，不自崇。”

“当杀则杀，不以苦痛在旁身而自娱。”

客引刀握着刀，眼神渐冷：“我不是他，他不求结果，我求。

“我要你死以证道，而不是用你作践他的卑劣手段又来淫辱你好自我安慰。”

“坐高阁以鄙凡愚，摧君子以讽圣贤，萧减樽，你怎么有脸提他？”

萧减樽靠在墙上让自己舒服些，偏头看他，唇角带笑：“客铮……客引刀，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应属神仙眷侣，可惜世道不容。”

萧减樽撑着墙慢慢起身，“你的阿易既不肯利用规则，又不愿放逐它，所以才会死在我手上。”

“秩序，才是最被需要的，而不是信仰。”

“更不是道义。”

“黑白相生，弱肉强食，仅此而已，可笑肉体凡身妄求存续，”萧减樽冷眼看他，“有什么用吗？”

客引刀扶住万花腰好让他站稳，贴在他耳边冷然道：“不比你自私，伪善，阴毒，让人恶心。”

萧减樽低笑起来，喑哑又带癫狂，沾血的长发从鬓边滑落，别生艳丽，同样贴在客引刀耳边回应道：

“可你永远不会知道，他被那群男人作践的时候，心中有多痛苦。”

“你也永远，永远不会知道，他当时哭求我别碰他师兄的时候，表情有多令我愉悦。”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刀封喉，笑声戛然而止。

客引刀将软倒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胸口溅开大片温热血迹。随后转身弹灭灯火，兜帽重将面目隐去，离开了暗室。

你便在黑暗里慢慢腐烂，而他可长燃于我心中。

重回地面时，正是月上中天。

客引刀站在重檐高脊，山河入眼，长风万里，夜中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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