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leidoscopic

Written By 夜汊

其一

「吶，還記得你之前送給我的萬花筒嗎？」

妲說，她一身精緻的緞面黑色晚禮服原先被藏在絲絨披風下，書房爐火燒著，連吉爾巴德都覺得有些熱，她當然也解下了絲絨披風。

十一月的克雷亞布魯正值入冬的時節，日落得也快。在外巡視回到王宮，溫差過大，腦袋經常被衝擊得無法思考。

吉爾巴德依然在書桌前處理公文，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妲的話語，直到堆的像山的公文終於消失一小疊，這才留意到被妲放在桌上的萬花筒。

它來自九曜，斑駁的紅色外殼、已有幾道刮痕的玻璃鏡片、還聞的到一點鐵鏽味，無端的勾起了塵封的回憶。

「嗯。」

大概是態度讓人覺得相當敷衍，也想不到什麼言語拉回他的注意力，妲走到了桌前，伸出右手食指往成堆公文中最不平衡的一端戳下向後退了兩步。瞬間，山崩發生在桌面上，吉爾巴德被墜落而下的公文夾不偏不倚地砸中。

於是吉爾巴德好不容易掙脫了差點將他活埋的紙堆，他看了一眼窗外，日光已經稀薄的穿不透雲層。玻璃窗格上鋪了一層細密的白，但不知何時窗外不再飄雪。

「但就算是這樣，也足夠我玩上許久。」罪魁禍首恍若無事的從吉爾巴德手中拿回萬花筒舉到眼前，轉動著、窺看著千變萬化的花朵，興致盎然，「誰讓它和人生一樣變化莫測。」

其二

某個夏天，吉爾巴德曾偷偷離開崗位帶著妲走進獵場。

他的休息日很少，偶爾終於擠出一點時間出門想要實行一下約會計畫時，在克雷亞布魯裡的某個街角發現了一間看起來好像還不錯的餐廳，妲就會朝著滿腦子實行約會計畫的他說，就吃這間吧。

獵場無人步道上滿是樹葉，兩旁的樹高的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僅能從葉縫當中透了幾點光線，就算是正午，日光也顯得和緩。他們沿著漫長的步道走，踩過枯葉不經意抬頭的瞬間，錯以為這條路沒有盡頭。

某個冬天，吉爾巴德曾偷偷放下公文帶著妲離開王宮。

克雷亞布魯的劇院不少，大大小小也有十幾間，他們連看了幾部膾炙人口又老套浪漫的音樂劇，在不同的座位上、在不同的戲院裡。那時的妲被悲劇感動到哭的一蹋糊塗，吉爾巴德則是隨著劇情高潮迭起不自覺緊緊握住妲的手，捏得太大力以至於妲痛得喊出聲來。

轉過幾間戲院天已全黑，他們就繞進了夜間市集，並肩緩緩的走著，路上還買了點心，是被巧克力包裹的棍狀餅乾與拿鐵。

「我以前待過的地方，有著拿這種點心玩的遊戲。」

然後妲拿起了其中一支叼著，讓吉爾巴德慢慢吃下另一端。然而吉爾巴德大概是誤會了妲有與他人玩過這種喪心病狂的遊戲，妒意大起，沒照著規矩來就一口吃掉餅乾並給與她令人窒息的吻。隨後一個精巧的朱紅萬花筒落入他們的視線中，像是她的唇色，他毫不猶豫地將之買下贈與妲，順便補了一句心血來潮不必言謝。

啊啊，是晚霞的色彩，一如往常的美。那時的吉爾巴德看著妲精緻的側顏同時想著希望他們就這樣不停轉著、繞著，不要停下腳步。

其三

罪魁禍首想起了該替自己的罪行負起責任。

她將萬花筒放回茶几上，脫下了黑色高跟長靴整齊的擱在一旁蹲下拾取公文，俐落的分門別類。吉爾巴德的視角極好，透膚黑絲襪引人遐思，低領禮服露出一片的雪色乳房柔軟且看似毫無防備。但最後也只是以餘光欣賞著。他將工作的位置推到最前。

直到妲替躺進沙發的吉爾巴德沏上一壺紅茶，隨後落坐於化妝檯前，書桌才算是回復原本的樣貌。

妲替自己上著唇彩，是介於橙與紅之間的顏色，像是記憶中的萬花筒。吉爾巴德走至她的身後，覺得她的唇色極為誘人，又加上方才的情景忍不住自己的衝動，俯下身就咬了一口胭脂。

「我又得重新塗過。」

妲小聲抱怨。吉爾巴德從她手中拿過唇彩，稍微調整了角度就擅自替她上色，以畫畫的手法。妲照了鏡子，覺得挺漂亮。

「真的有這麼好玩嗎？」

吉爾巴德指著妲手上的萬花筒，覺得不可思議。她側過頭看著吉爾巴德，眼尾勾起了些許笑意。

「不好說。

　萬花筒只有極低機率能還原曾經的花樣，但相同的花樣出現也未必會在這個絢爛到撩亂的世界裡被察覺。」

其四

她已不再窺視著鏡中世界，宛若極夜的眼眸亦將目光定格在吉爾巴德身上。吉爾巴德一把將妲手上的萬花筒搶過來，金色的眼眸看著萬花筒裡純粹又複雜的世界，轉了幾圈，又塞到妲手中。

「這幾天我們再上街買個新的，舊的就收起來吧。」

「我與你記憶裡的風景是相同的嗎？」

吉爾巴德聞言一頓，看著妲的眼神有些不解。

「我們總是不停地轉著手中的萬花筒、不停地拼湊著早已消失的影像、不停的在繁華中尋找答案。

　就像我們看著泛黃的相片，記憶在腦海裡消失，透過相片來填補的記憶都是被想像給混合過的，越來越不真實，甚至分不清哪個是真實的、哪個是想像。就像我認識你也許只是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你。反之亦然。」

她的手指擦過了書桌上的相框邊緣，沾上了一點塵埃，那是他們去獵場拍的照片，裡面有著她純白的身影。她的眼裡盈滿笑意。

「看起來妳今夜需要我身體力行才能多一點認識。」

「噢，親愛的吉爾巴德殿下。」她替他戴上眼罩，算是為了今晚的宴會做準備，「如果在一生中，能夠在任何時刻都清楚的確定自己投降的方向而不被眩目不已的世界影響，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吉爾巴德忽然想起了相片裡的旋律。

妲偶爾會哼歌，走進獵場與離開戲院時心情極好，她哼了自己陌生的歌謠。他似乎可以想見，那條鋪滿落葉的砌石矮階與劇院前莊嚴的花崗岩階，在他的記憶裡顯得異常的溫柔。

相片本來不該帶著旋律，岩階也與溫柔毫無干係。大概就像她說的，相片勾起的回憶類似於萬花筒裡的碎花，不斷的拼湊與尋找回憶卻總是被想像混和而變了模樣。但這沒有關係。

他想起了那個旋律，溫柔之中有堅定的味道。

「是的。」吉爾巴德被妲伸手環住，柔軟的身軀貼上來使他有些難以思考。大概是因為這樣，他理解到妲想讓他說的話之後，也許覺得有些難為情，頓了頓，才說，「在這個無法為自己選擇色彩圍繞的世界裡、被妳看穿身分的瞬間，我早已為妳棄械投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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