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黃瀨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神奈川球隊復健中心的病房，下半身還殘留著被青峰強暴過後的違和感，眼睛也因為哭泣而刺痛，天花板嵌著的燈讓他覺得刺眼，等到自己終於可以看清楚身邊有誰時，看到的是復健師複雜的神情。

　　「黃瀨同學，你擅自練習了，對吧？」

　　對於復健師的問題，黃瀨沒有說話，僅只默默地點了頭。

　　復健師嘆了一口氣，又說：「你的腳踝韌帶又發炎了，這樣會讓你的復健行程跟痊癒期整個延後，原本預定的循環賽可能也參加不了了。」

　　「是嗎……」黃瀨呆然地看著天花板，他也不意外，擅自跑去練球的後果是這樣，他就必須要承擔，反正，反正他也不想再打球了。

　　復健師原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再嘆了一口氣，「先這樣吧，你先好好休息，晚一點教練們來了我們再談，你的經紀人好像要找你。」

　　「……好，謝謝。」黃瀨點了點頭，啞著聲音回道。

　　復健師離開病房沒多久後，秋山便走了進來，看著黃瀨的表情相當難過，可是就像是在猶豫著要怎麼開口一般，遲遲沒說出任何一句話。

　　「我為什麼會回來？」黃瀨看著秋山的臉龐，淡然地問著。

　　秋山聞言一愣，支支吾吾地啟唇數次，「……是青峰同學。」

　　黃瀨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又一次閉上了雙眼，刺痛並沒有減輕，他到底是哭得多誇張呢？腳踝在隱隱作痛，可是卻都比不上胸口那股壓迫感，青峰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讓人把他帶回神奈川的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到這裡有什麼意義，他覺得自己打籃球的熱情被傷口，被未來，被自己，也被青峰給燃燒殆盡了，痊癒了又能怎麼樣？循環賽他沒有辦法打，就算I.C.可以出場，大學畢業後他也不可能再打球了吧？

　　在最深層的心痛過後，他終於選擇面對現實。

　　「……有工作可以接了嗎？」

　　黃瀨說的話出乎秋山意料之外，他錯愕地看著病床上的黃瀨，相當為難地笑了笑，「涼太，我來找你……的確是因為有新工作，但是我是來勸你不要接的，我可以幫你推掉，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很糟……」

　　「沒關係，明天就會好了。」黃瀨睜開雙眼又看向了秋山，聲音雖然嘶啞，卻透著一股令人感到心寒的詭異的堅持，「是什麼工作？」

　　「……髮型書的企劃單元模特兒。」

　　「好唷，就去吧，我太久沒工作了，有點想念那個環境了。」

　　秋山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公式化地回：「我知道了，詳細我明天告訴你，你就好好休息吧。」

　　秋山也沒有在病房裡待多久，離開的時候他想起早些時間自己接到黃瀨的電話的時候──是黃瀨的電話，但是打來的卻是青峰。見到黃瀨的時候他難掩驚訝地問著青峰怎麼一回事，青峰只是面色難看地告訴他說兩個人起了嚴重的爭執，青峰說，我大概弄傷他了。

　　秋山從來不會想去深究黃瀨和青峰究竟是怎麼樣的關係，在他眼裡看來這兩個孩子就是散發著不能沒有彼此的氛圍，然而，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這樣子的情感下，不斷地傷害著彼此。

　　青峰簡簡單單地就能鼓舞黃瀨，卻也輕輕鬆鬆地就能毀了黃瀨。

　　一週後，關東大學籃球選手權大賽──也就是關東I.C.開打了，而名列傷兵名單的黃瀨，精神恢復到正常狀態，腳也不痛了，在復健團隊的協助下他來到東京的工作現場，熟悉的環境讓他稍稍放鬆，髮妝師們見到了久違的人氣模特兒都相當開心，不免也是一陣又一陣的噓寒問暖。

　　黃瀨笑著跟大家打了招呼，也告訴大家他沒事，秋山在一旁看著，演藝圈也是個現實的地方，需要著套關係與相當的付出，能不能有回報常常是要看運氣──他始終認為黃瀨是個很優秀的孩子，討人喜歡，沒有什麼缺點，硬要說有什麼讓他擔心，或許就是黃瀨會逞強的個性了吧。

　　黃瀨現在的笑容，怎麼看都不是真心的呢。

　　不過拍攝工作進行的相當順利，黃瀨甚至藉此換了髮型，把原來有些長的髮修得俐落了，秋山和髮型師都問了他確定要把頭髮剪短嗎，他卻是笑著說沒關係，最近正好覺得太長了。

　　雖然被髮型師笑著吐槽說又不是女孩子失戀，可是黃瀨的笑容裡卻蘸上了一絲寂寞，他一直努力，努力不要讓自己去想到青峰。反正一直以來青峰都在讓他心碎，他也不怕這一次的傷害，但是就算說著不怕，他卻沒有了過去主動聯絡青峰的勇氣……他的心裡究竟失去了多少東西？

　　工作結束後，秋山帶著黃瀨去吃了晚餐，配合著黃瀨的步伐，兩人緩緩走在人影漸漸稀少的街道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秋山知道，黃瀨的心理狀態要恢復到和往常一樣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真的很擔心這樣的黃瀨，卻又沒有辦法說些什麼。

　　突然，黃瀨說，我聽到了風的聲音。身邊的秋山沒有回話，只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那聲音對黃瀨來說，很熟悉也很陌生。黃瀨還沒打籃球前，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時，他都只能聽到那樣的聲音；後來，後來他開始打籃球，減了工作量，快樂地愉悅地青春地在帝光籃球隊中，直到這支隊伍開始崩裂，他又再一次聽到了──然後那時候他的工作量又恢復正常，甚至大量增加。

　　秋山覺得現在的黃瀨和那時候很像，全身散發著對曾經喜愛的事物失去動力的頹廢氣息，有條繩子垂在眼前，想要抓回那條繩子解救自己，雙手卻全然無力──偏偏能夠伸手的又只有自己。

　　或者，還有青峰吧。

　　黃瀨心裡想的也是這樣，想著想著都要哭了，果然還是好想見青峰啊。

　　「啊……對了，今天的比賽結果出來了，我想，你應該會想看吧。」

　　秋山忽然開了口，黃瀨有些困惑，這段時間他知道秋山怕他又胡思亂想，所以始終沒有再和他提到籃球或是腳傷的事情，沒想到這時候卻又提到這件事，他不由得苦笑，想起高中時曾被笠松學長說自己適合當模特兒卻沒辦法當演員──看來自己真的掩飾得太糟了呢。

　　黃瀨從秋山手中接過了對方的手機，看著關東I.C.今天的比賽結果，螢幕上顯示著青山學院大學的數據表，106分比47分大勝對手，黃瀨一眼就往青峰的名字看去，數據一如往常驚人，52分、14籃板、12抄截、17阻攻──

　　「兩助攻？」黃瀨瞪大雙眼，完全沒辦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在青峰的名字後面，助攻那一格下面真的標示著一個阿拉伯數字的二嗎？他有沒有看錯球員？青峰怎麼可能會傳球？可是無論他看了多少次，那個兩助攻確確實實都是記在青峰的數據下，秋山的手機在他手中都被握到發燙了，他還是死盯著螢幕。

　　「我想，應該是場不錯的比賽吧。」一旁的秋山笑了笑，說著。

　　黃瀨沒有說話，將手機還給了秋山，他覺得很開心，但是在開心之餘卻又是滿腹困惑，為什麼青峰要做這種不像他會做的事？當年青峰那句「我的籃球，是不會依靠隊友的」，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會讓黃瀨覺得要窒息，誰都知道青峰就是個在五人先發中依舊只打著自己的籃球的球員──

　　青峰為什麼，改變了？

　　關東I.C.的賽程進入最後一天的決賽，毫不意外地又是東海大學對上了青山學院大學──黃瀨雖然還在復健期，但是由於腳已經能夠不靠拐杖地正常行走，球團的立場是希望黃瀨能夠作為球隊一員出席替隊友加油。

　　如果是過去的他，不用球團要求他也一定會出現，因為有自己喜歡的隊友們，也有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可是這一次他卻猶豫了，他並不是沒有因傷坐過板凳的經驗，可是要他坐在場邊看著自己球隊與青峰比賽，他覺得很痛苦。

　　他很害怕。

　　很害怕再聽到球落到地板、刷過籃網的那些聲音，也很害怕看到青峰打球的身影，最最害怕的是，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和青峰打球的可能性。

　　不過再一次受傷之後，現在的黃瀨完全不敢違抗教練們了。

　　換上整齊的西裝後，黃瀨在球隊訓練員的陪同下坐到了場邊，體育館內嗡嗡的聲響讓他耳朵生疼，全身都像是不適應這個空間一樣地坐立不安，他看著隊友們輪替上籃暖身，每個人的表情都抱著一定要贏的情緒。

　　對面場的球員中沒看到青峰的身影，黃瀨感到有些不解，難不成青峰又睡過頭了？是不想跟東海對上嗎？可是怎麼推算，都不像是青峰的作風。

　　最近的青峰變得好怪啊。

　　比賽在對手沒有青峰做先發的狀況下開打，第一節東海完全取得了優勢，完美地搶下了領導權，分差遠遠領先了青學十三分，場邊的觀眾卻發出令人不悅的嚷嚷，像是在抱怨為什麼最精彩的決賽青峰卻沒有出賽。

　　黃瀨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卻是在看到手機螢幕的一瞬間又停下了指尖的滑動，他連點開通訊錄的勇氣都沒有。和青峰已經半個月沒有聯絡，有時候他都要忘了青峰的面容、青峰的聲音，但他卻連該怎麼想起都不知道，就如同自己該怎麼樣才能再運起球來，都讓他困惑不已。

　　第二節開始，黃瀨意興闌珊地瀏覽起twitter，透過標籤看了看同時也在代代木第二體育館裡的觀眾會發送怎麼樣的推文，他看到有粉絲偷拍他，開心地打說黃瀨今天有來觀賽，也有看到認真的觀眾在討論，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黃瀨復出，最多的推文莫過於──為什麼青峰沒有出現。

　　「青學沒有青峰的話，打不太起來啊。」

　　「如果是我們的球員在決賽無故缺席，教練應該直接叫他退隊吧。」

　　黃瀨身邊的訓練員們和經理們談論著場上的情況，而黃瀨默默地聽著。

　　就在這時，觀眾們發出了喧鬧的議論聲，青學的休息區也明顯一片混亂，眾人往一旁看去，只見青峰已經帶著暖過身的汗水出現在場邊，青學的教練和經理們很無奈地催促著青峰趕忙上場。

　　青峰脫掉了外套，將球衣紮進球褲裡後站到了紀錄台一旁，在他看向紀錄台的工作人員時，與看著他的黃瀨對上了眼，黃瀨退卻地閃過眼神，明明球場這麼吵，這種時候卻都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隨便哪一隊進球都好啊，快讓青峰換上場啊。

　　換人的哨音終於響起，青峰小跑步地上了場，不免是被隊友唸了一頓，可是他卻笑了，真真切切地笑了，黃瀨對這樣的青峰感到不可思議，尤其在青峰一記拉回氣勢的灌籃後，又從東海球員手中抄截成功──

　　而後，他將球傳給了隊友，讓隊友上籃得分。

　　青峰這幾天的比賽數據都出現了助攻，再加上剛剛的那些表現，黃瀨覺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國二那年的青峰，與隊友們之間有著互信的橋樑……想起了當年的那個青峰大輝，黃瀨不知怎地就哈哈笑了出來，訓練員好奇地問他怎麼了，他還是笑，搖搖頭後笑著笑著眼淚都流出來了。

　　「沒事、我只是覺得，那樣子的小青峰……好可愛啊。」

　　就像是他剛認識的青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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