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

利威尔是个哑巴，调查兵团里只有埃尔温知道他不是。

宽大厚重的斗篷沿著眼睛边缘盖下，包覆住眉眼、视线、神情。埃尔温走在地下街狭窄阴暗的巷弄里，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地下街、也从那时起严正发誓，他再也不会踏入这个脏乱街区任何一次。

食物腐烂、尸体发臭、鲜血波溅在墙角的腥气，弥漫在鼻间肺腑，令人涌起把肺脏整个拔除的冲动。

埃尔温无数次升起拿出手帕捂住鼻口的欲望，不过他现在在地下街，三道墙里唯一军队无法完全探入的地界，融入他们生存的习惯才是上上之策。所以这个男人捏紧拳头，踏著俐落整齐的步伐，快速穿越于有如迷宫的巷弄。

如入无人之境。

在这几乎找不到可以立足、堆满废弃物的小巷，埃尔温抬眼看了下踩著一根半断裂、裸露出建筑物的钢筋、跳过约略三人高墙面的身影。他撇撇嘴，靴底在墙壁用力踏了一下，藉著反作用力向上攀住墙顶砖头，一个翻身，跟著越过高墙。

利威尔站在十步之外，回头注视埃尔温，眯起的眼里夹杂疑惑、兴奋、踟躇、以及欲望。

利威尔用一年的时间，成为调查兵团武力最强的男人，也是他和埃尔温交易的一年半之后。

他有一张时刻表，是埃尔温替他安排好的，从早到晚，仔细写满属于一个士兵一天该做的事情。而利威尔，在那一年半当中除了墙外调查，就是照著那张课表度日，一项对一项，从未遗漏。表上空白下来的时间，他就坐在训练场旁仰视天空发呆，或著躲在埃尔温房里、和对方做爱。

利威尔没有任何欲望、没有任何休闲──除了做爱之外。

因此在兵团的一年多里，他没有请过假、踏出过兵团大门一步，当然，也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领著埃尔温在地下街七拐八歪的巷弄奔走一个多小时，利威尔拉住他的斗篷，带他来到一片种满五颜六色、各式鲜艳鲜花的空地。

型态姣好、美艳的花朵舒张花瓣，在风中摇曳身姿，花香浓郁芬芳，在这方只有腐臭与脏污的地下街，隔出一块与世独立的天地。

玫瑰、蔷薇、向日葵、郁金香、康乃馨、蝴蝶兰……能在地下街瞧见只有贵族花园才看得到的娇艳花朵，埃尔温很是讶异，不过没有人来觊觎这片看似荒芜的艳丽花丛，或许才是这个男人心中最大的疑惑。

利威尔把他带到一丛约有七八支左右的红色郁金香前，指指一旁稍微平坦的石头，让埃尔温坐下，自己则转向大片大片的花丛。

掀开斗篷，利威尔单膝跪地、对著那丛红色郁金香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手指抚摸郁金香的花苞，小心翼翼地、就像对待少女精致腻嫩的脸庞。

埃尔温从没看过对方那么安静温柔的神情──在墙外誓杀猎人高傲的笑、在床上疯狂迷离的笑……利威尔不是个面部神经缺失的人，只是他的表情，永远偏向情绪达到高点时的宣泄。

而不像现在这种，发自内心、因为喜悦与爱恋涌升而出的微笑。

利威尔跪在那丛花前，手指仔细摸过任何一朵红色花瓣，深情眷恋。好一会儿，他才侧头看向埃尔温。

一直以来紧握利刃的指尖，此时正温柔地指向花朵，手指笔直抒张。接著埃尔温听见利威尔，从见面以来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似是从胸腔梗出来的声音，低沈粗糙、嘶哑难听，“母亲。”

母亲。他说。Mother。

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的音节断断续续，最后一个卷舌重得诡异，就像牙牙学语的孩子，努力想把每个声音，都发到最用力。

Mother，母亲。埃尔温瞥向那丛红色郁金香，又转回对方脸上，刚才柔和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就像仅仅只是埃尔温的幻觉。利威尔看著他，凹凸深邃的眉眼舒张、神情平静，只有浅灰色的眼瞳深处携带了些许淡漠、还有比淡漠更深层的迟疑。

利威尔拉过埃尔温的手掌，在对视数分钟后。他抓著他的手腕，让那只宽大温热的掌心贴上自己胸膛，自然地，就像他们做爱时那样亲密。

长期训练的身体循环良好，利威尔在斗篷里只穿著一件薄质长袖衬衫，就算如此，透过紧贴住对方胸前的指尖，埃尔温依然感受到舒适温暖的热度。

衬衫底下，隐藏紧实坚硬的胸肌。还有，指腹神经敏感察觉到，凹凹凸凸，埃尔温常在赤裸身体做爱时看见的，充满刀伤、鞭伤、烫伤，还有指甲掐出来的半月形伤痕。

“Mother。”母亲。利威尔再次开口，纂住埃尔温手腕的指尖掐得紧紧的，在皮肤上留下淡红色痕迹。

Mother，母亲。卷到舌根的舌头，发出不甚标准的音节。

Mother，母亲

Mo-ther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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